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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共和国的掌门人”:伊壁鸠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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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开眼下的两本汉译古希腊哲学文献,我们看到的仅是伊壁鸠鲁写下的那些所谓带原子论色彩的自然哲学观点,让人觉得,伊壁鸠鲁实在索然无味。其实,倘若我们不从所谓本体论或认识论一类现代形而上学的体系原则入手来认识伊壁鸠鲁,而是注意伊壁鸠鲁的生活和写作方式,情形可能就不同了。
  在毕希纳的《丹东之死》中,法国大革命的变节分子有这么一句台词:
  罗马人如果愿意蹲在墙角煮萝卜吃,这是他们的事―――我们共和国的掌门人应该是快乐欢畅的伊壁鸠鲁和臀部丰满的维纳斯,而不是道貌岸然的马拉和沙里叶。
  伊壁鸠鲁被法国大革命的革命变节分子委派为现代“共和国”的第一“掌门人”,其实是西方思想史上的一场思想政变的结果:霍布斯推翻古希腊的理想主义政治传统对政制的治权,回复到伊壁鸠鲁传统,从而开创了现代政治原则,霍布斯本人也因此获得现代政治思想之父的光荣称号。
  传统政治哲学假定,人天生就是政治或社会动物。霍布斯既拒绝了这一假定,就加入了伊壁鸠鲁的传统。他接受了伊壁鸠鲁传统的观点,即人天生或者本来是非政治的、甚至是非社会的动物,还接受了它的前提,亦即善根本而言等同于快乐。{1}
  这番话让我搞懂了,为什么毕希纳要把伊壁鸠鲁的“快乐欢畅”与维纳斯的“臀部丰满”对举。而且,说过这番话后,施特劳斯随即引述了大思想家伯克对搞法国大革命的分子们的如下评论:
  鲁莽草率原本并非此类无神论者的品格。毋宁说,他们有的是相反的品格:他们原本像是老伊壁鸠鲁派,毫无进取之心。但是,晚近以来,他们变得积极主动、狡猾诡谲、野蛮狂暴而富于煽动性。
  从伯克的眼光来看,法国大革命家(我们还可以添上及其后裔),骨子里都是“伊壁鸠鲁分子”,这个称号虽然因此便有了古代与现代之分,两者仅仅在性向上不同―――大革命时期的变节分子不过把革命分子未明言的东西道明了而已(有如后来的“新左派”革命家马尔库塞)。于是,我想通了一个好久没有想明白的问题:伊壁鸠鲁在国朝学界为何早就闻名,我们对所谓伊壁鸠鲁传统并不太陌生―――至少有好些个西哲专家研究过这一传统,伊壁鸠鲁的完美解释者卢克莱修的著作《物性论》在二十多年前就有了汉译本(《物性论》,方书春译,商务印书馆1981)―――由于伊壁鸠鲁的著作散佚过多,不大成体统,卢克莱修的《物性论》通常被看作伊壁鸠鲁哲学的完美、系统的表达。看来,原因并非就简单地是:按阶级斗争式的思想史,伊壁鸠鲁的政治成份被划为朴素唯物主义者。
  伊壁鸠鲁的名字在思想史上几乎等于“享乐主义”,按理说,与政治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再说,伊壁鸠鲁所注重的生命快乐虽然基于感觉,毕竟还是精神性的,并非现代或现代之后的基于技术进步的享乐―――生的快乐别名“幸福”,对伊壁鸠鲁来说,“幸福”不等于物质生活上的安逸,而是“不喜亦不惧”的泰然,或者说一种精神愉悦―――从而让我想起国学大师钱穆心目中的中国第一高人陶潜。
  伊壁鸠鲁临终前给自己的学生写过一封信,信中用了这样的语式表达自己的人生观:“我们把握着同时也过完了生命的灬赆 襻【幸福时光】”。从文字上看,这话十分暧昧,两个动词(“把握”和“过完了”)用的都是分词形式,而且处于平行关系,使得句子的意思不清楚:“把握”着的生命怎么又是“过完了”的生命呢?明明是自己到了临终之时,何以主语为“我们”?作为收信人的学生离自己的临终日不是还早着吗?
  这信是私信,而非公开信,也非那些假借私信形式而写的公开信(如柏拉图、卢梭之流喜欢干的那样)―――在这样的信中,伊壁鸠鲁吐露的是自己最切身的感受,因而不讲究公开的修辞;他一生中最亲近的人是自己朋友和学生,或者说精神上的“同性恋”,而非自己的血亲―――政治上所谓的“他者”更不在其视域内,因而话的主语用的是“我们”。如此生活的私密和亲密就是伊壁鸠鲁的“生命的灬赆 襻【幸福时光】”,所谓“把握”和“过完了”似乎可以理解为:“幸福的时日也是大限的时日”,过幸福的生活与终结自己的生活就是一回事,端看“我们”如何把握。
  无论怎样理解伊壁鸠鲁的“快乐”感觉,伊壁鸠鲁的学说毕竟基于个人的“欲望”感觉或者说“身体”感觉。如果在“欲望”感觉之上还要来建立一套政治伦理(或曰政治哲学),怎样可能―――如果可能又会怎样呢?
  再说,伊壁鸠鲁也是古希腊哲学中人,按大的划分当归属传统一边,依傍伊壁鸠鲁何以就会成了反古希腊的政治思想传统而创造性地转化出现代政治原则?
  在《理想国》(或译《王制》)卷四中,柏拉图讨论到灵魂中的三种成份:欲望、忿然、理智―――忿然(桴 ,郭、张本译作“激情”)的位置最模糊,也最耐人寻味。忿然既像是理智的助手,又像是欲望的帮衬,游移于欲望与理智之间(439b-441b)。也许,说忿然的理智或忿然的欲望,都是可能的。忒拉绪马霍斯是个忿然的智术师,但其政治观点却包涵了可以称为伊壁鸠鲁主义的东西―――在引证过忒拉绪马霍斯的政治观点后不久,施特劳斯马上就谈到柏拉图政治哲学与伊壁鸠鲁主义之间的紧张关系,恐非偶然(《自然权利与历史》,前揭,页110-114)。{2}如果说,忿然要么基于理智,要么基于欲望,那么,基于欲望的忿然大概就是伯克所谓变得“积极主动、狡猾诡谲、野蛮狂暴而富于煽动性”的伊壁鸠鲁主义的心性基质―――正如毕希纳敏锐地看到的那样,罗伯斯庇尔的革命道德激忿与丹东的自然欲望的权利其实是一体两面。
  伊壁鸠鲁( 觑躐 ,公元前341-270)出生在Samos岛,父母是雅典人──据说父亲还是个教师。在三兄弟中,伊壁鸠鲁从小聪颖过人,喜欢哲学,曾跟从一位名叫Pamphilos的柏拉图门人学哲学。因儿子对这位柏拉图信徒的授课不满,父亲便送儿子进了Nausi-pahnes主持的一个德莫克利特学派的学园,在那里,伊壁鸠鲁感到这样的教诲特切合自己的心性:生命的最高境界是 赆翎痣珙 幔ū鹑米约汉ε拢?R谰菡庖恍盘酰?帘陴?澈罄唇?⒘俗约旱穆桌碓? 翎襻 幔ū鹑米约盒纳癫欢ǎ©―――套用陶渊明的句子:“不喜亦不惧”。
  德莫克利特是沉思自然的哲人,开创了思想史上著名的“原子论”派―――由于马克思、恩格斯特喜欢他,称赞他为“经验的自然科学家和希腊人中第一个百科全书式的学者”(《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卷三,页146),其成份被划为“朴素唯物主义”,因而在国朝学界早就耳熟能详。如果伊壁鸠鲁的生命原则让霍布斯得以开创出现代政治原则,我们如今要找现代政治哲学的渊源不就得通过伊壁鸠鲁找到苏格拉底前的自然哲人身上去?―――二十世纪的哲学之王海德格尔一再说,如果要彻底医治现代政治―――伦理的痼疾就得回复苏格拉底前的自然理解,这又是怎么回事?
  十八岁那年伊壁鸠鲁去到雅典时,喜剧诗人米南德(Menander)名气正旺,雅典民主政制已经气息奄奄、日薄西山,不行了。起初,伊壁鸠鲁一边听柏拉图学园掌门人色诺克拉底(Xenokrates)的课,一边利用课余时间自己开办哲学讲习班──他应该没有见过亚里士多德,因为,亚历山大大帝死后,亚里士多德就离开了雅典。
  后来(公元前310年),伊壁鸠鲁离开雅典,回到城邦的一个乡下(“归田园”)办起自己的学园,与柏拉图学园对着干―――还收女弟子,比如后来传扬其幸福论的 扉篝帷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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