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罗斯在2012年世界经济论坛演讲全文
【钱按:索罗斯以反身性理论解释宏观经济走势,无人能出其右。欧元区的问题,以及接下来的应对措施和可能走势,从这篇文章中,可以略微看出些道道来。关于欧元区,当务之急是释放流动性,解决现金流断掉的问题。但从中长期而言,是要改变入不敷出的过度福利化政策,回归到正常的生活水平来。路漫漫其修远兮,欧元区尚有很多工作要做。时间会淡化一切,旧热点会被有意无意地淡化,新热点一定会再起波澜。关于世界经济,我们既不乐观,也不过分悲观。关键是,要从别人的悲观中找出极度悲观点来,从别人的乐观中找出极度乐观点来。然后结合估值体系,低买高卖。如是,可小富而安也。】
2012年01月26日
现在的欧盟与“完美目标”几乎毫无相似之处。一方面它并不民主,因为选民心怀不满;另一方面也缺乏管制,因为它无法处理自身引发的危机。
索罗斯在“世界经济论坛”达沃斯年会上演讲全文:
我已经出版了一本书,尝试着去解释及预计欧元区危机的结果。正如我的其他书一样,其中包括概念方法的研究与应用,以及对结论有效性的实践总结。
这本书并不完整,因为危机仍在持续。我想说,今天就是“实践”的一部分。我不会在此重复或者总结这本书的内容。你必须要自己读。我所能做的是帮助你了解最新发生的情况。
欧洲央行去年12月实施的包括长期再融资操作(LTRO)在内的系列措施已经缓解了欧洲银行流动性问题,但是并没有解决那些深陷负债之中的成员国的财政问题。意大利和西班牙债券已经使持有人遭遇高风险的情况表明,只解决一半问题并不够。这也使欧元区较弱的成员国如一些第三世界国家一样承受了巨额外币债务。德国已经取代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在建立更严格的财政纪律上承担领导作用。这将加剧可能摧毁欧盟的经济和政治紧张。
我曾提出一项计划,建议意大利和西班牙进行债务融资,发行1%的国库券。我将该计划以我的朋友、前意大利经济和财政部长托马索•帕多阿-施奥帕(TommasoPadoa-Schiopp)命名,他曾在上世纪90年代帮助稳定了意大利的财政状况。我的这项计划非常复杂,但是从法律上和技术上都有优势。它允许欧洲央行与欧洲金融稳定基金、欧洲稳定机制结成伙伴关系,使欧洲央行能够发挥其之前所不能发挥的作用:做“不得已的贷款人”。我在我的新书中有详细阐述。
我的计划遭到了官方的拒绝。他们更倾向于长期再融资操作,向银行系统提供最高3年的不限额流动性。这使得意大利和西班牙银行可以购买本国债券,以几乎零风险获益,因为一旦这两国违约,银行也将无力偿债。
这两种方法的区别在于,我的计划将立即降低利息成本,而真正被采纳的计划却允许这些国家在悬崖边徘徊。我不知道官方是希望能够延长危机的氛围以继续向这些国家施压,还是各方出于不同的考量完全无法和解。这都无关紧要,因为我的计划在任何时间都可以实施,只要欧洲金融稳定基金的可用资金不作出承诺。
不论怎样,德国在欧洲决策中发挥了决定作用,因为在危机中,债主掌握大权。问题是,德国所提倡的紧缩计划将使欧洲陷入通缩的债务螺旋。减少财政赤字将使工资和利润承受下行压力,经济将紧缩,税收将下降,而债务在GDP中所占比重将上升,引发更进一步的财政紧缩,如此往复。
我并不是在指责德国。德国确实对他们的政策深信不疑。德国也是欧洲最成功的经济体,所以为什么欧洲其他国家不能像德国一样呢?但这是不可能的。在较为封闭的欧元清算系统中,债主、负债者共存才能平衡。
事实上,这样一个无法完成的目标引发了非常危险的政治多样性。这非但不能使成员国团结,反而将引发更多的互相攻击。欧元对欧盟政治凝聚力的削弱才是真正的风险。
有趣的是,欧盟的发展与金融泡沫产生、变大的轨迹相似。这并不令人意外,两者的过程非常相似,都由错误、误解驱动。
用英国哲学家塔科特(DavidTuckett)的话来讲,处于发展期的欧盟是一个“完美目标”,不现实,但是非常吸引人。在我看来,这是开放社会的体现,各国在民主、人权的基础上联合起来,所采取的法律也没有由任何一国主导。它的创立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社会工程学的创举。而其领导者也非常有“远见”,他们知道这一完美目标的实现绝不在自己的任期内。他们限定了目标,制定了时间表,在政治上却只愿迈出一小步,因为他们知道,一旦目标实现,其不足将非常明显,也必将要求进一步的举措。这就是欧盟如何一步步形成的。
在欧元蓬勃发展的时期,德国是主要驱动力。当年苏联解体时,正是德国的领导人意识到只有更加统一的欧洲才能实现再联合。他们需要其他国家的政治支持,也愿意做出巨大牺牲。在各方讨价还价时,他们愿意给予更多,索取更少,以达成共识。彼时,德国有发言人曾说,德国没有独立的外交政策,只有“欧洲政策”。
这一繁荣期在马斯特里赫特条约以及欧元诞生后达到高潮。这之后经历了停滞期,并在2008年金融危机后进入解体期。
欧元的缔造者们在设计这一货币时就知道它是一种不完整的货币。马斯特里赫特条约在缺乏政治联盟的基础上建立了货币联盟。欧元自夸有中央银行,但是却没有财政部门。欧元的缔造者们有非常好的理由相信,当时机成熟时,将采取措施向政治联盟推进。但是不幸的是,欧元除此之外还有别的问题,这些问题不仅设计者们没有注意到,时至今日也依旧未被理解。正是这些问题促使欧元进入了解体期,也使政治联盟的设想更难实现。
欧元建立在一种已经过时的理论上:只有公共行业能产生不平衡,因为市场的不平衡由“看不见的手”抹平;防止公共行业产生不平衡的措施也已足够。因此,政府债券被视为低风险的资产,银行尽可以持有政府债券,而不用分配相应的资本储备。
当欧元诞生时,欧洲央行对所有在其贴现窗口的政府债券一视同仁。这使得银行生吞下那些较弱国家的债券,以在高收益债券上赢得更多基点。各国利率愈加趋同,而经济表现却大不相同。为联盟承受重负的德国进行了结构改革,提升了竞争力。其他从低利率获利的国家经历了房地产的蓬勃发展,竞争力有所下降。欧元的产生让各国的竞争力出现分化,这也是欧元危机中的主要因素之一,另一个因素是银行大量持有弱国的政府债券。
当新选举的希腊政府指责前政府作弊,称赤字远高于官方数据时,转折点出现了。希腊债务危机揭示了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的两个致命缺陷:一是当成员国负债过高时,他们就好像用外币大量借贷的第三世界国家一样;二是没有任何条款能够校正欧元设计中的问题,没有加强机制,没有退出机制,成员国也不能印钞票。
不幸的是,欧洲的领导人们几乎不理解金融市场运作,他们所做的每一步都是错误的。金融市场由感情主导,痛恨不确定性。我们需要的是一个综合的解决方案以及落实改方案所需的充足资源。但是德国并不愿意为那些负债国买单。欧洲采取的措施太少太慢,希腊危机像滚雪球一样变大。包括意大利和西班牙在内的其他负债较重的国家也被传染,欧洲银行的损失目前在收支表上还看不出来。
德国的做法使情况恶化:德国提出更严苛的条件,要求希腊为援助计划支付罚金。希腊经济崩溃,资本外逃,即便如此也迟迟不能满足德国的条件。最终,希腊无力偿债。德国进一步要求私营业参与进来,使情况更加不稳定。意大利和西班牙债券收益率创出新高,银行系统陷入可能无力偿还的危险境地。官方随后要求欧洲银行资本重组。这就是所谓的“政变宽限期”。为使收支平衡,银行收回贷款,减少持有高风险的政府债券,而不是以低价出售股份。
这就是我们今天的情况。信贷紧缩自2011年第四季度起已经影响了经济。作为回应,欧洲央行降低了利率,从公开市场购买政府债券,并向银行业提供流动性。这减轻了信贷紧缩,但是恶化了意大利和西班牙债券的处境??尽管最近几天有所缓解。
未来将会怎样?经济学的教条主义以及政治、经济上的解体进程将互相作用,彼此增强。在欧元创立之初,欧洲的领导人们一直是进一步一体化的倡导者,而今日他们却只愿意维持现状。那些本应成为铺路石的条约和法令却成了绊脚石。这使得所有认为现状不可持续的人们产生了“反欧洲”的心态。在匈牙利所发生的只是未来的一小出预演。
这样的前景确实非常惨淡。但是也一定有办法可以避免其出现,毕竟,我们无法预知历史。我确实看到了一种解决办法,它将使欧洲重获“完美目标”的光彩。
现在的欧盟与“完美目标”几乎毫无相似之处。一方面它并不民主,因为选民心怀不满;另一方面也缺乏管制,因为它无法处理自身引发的危机。
这虽然很难令人接受,但是可以改变。我们需要做的是重申公开社会的原则,并意识到条令需要改进。简言之,我们必须按照开放社会的原则改革欧元和欧盟。对于那些不满现状、迷失方向,但是内心深处支持欧洲的“沉默的大多数”来说,这将是一个颇具吸引力的方案。
当我环顾世界,我看到人们受到开放社会的启发。我在阿拉伯之春中看到了,在不同的非洲国家看到了,在俄罗斯看到了,在缅甸和马来西亚也看到了。欧洲为什么不可以呢?
让我更具体地讲一下欧洲解决危机的方案。与2008年救我们于危机中的办法一样,该方案包括两个阶段。当刹车时,你首先要将方向盘把握在刹车的大方向,控制好之后,可以精确调整方向。在欧元区危机中,应先使负债国采纳严格的财政纪律,鼓励结构改革,然后推出刺激手段,避免通缩螺旋的出现,因为只有结构改革是不够的。对于每一个财政紧缩的国家而言,刺激政策应来自欧盟,由欧盟或几国联合担保。这对欧元债券也将提出要求。重要的是,事先就要规划好途径。如果没有明确的计划,欧洲还将陷于经济衰退、政治解体互相加剧的恶性循环。
(财新记者 陈沁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