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公正评价黄兴?
一 能让孙中山从神坛上走下来吗?
辛亥革命是一场推翻封建帝制的“国民革命”,而不是少数人、更不是个别人的个人行动。而今人纪念辛亥革命,多是纪念孙中山。对其他有功的一批战友,特别是曾和他平起平坐,凡遇大事、每与之联电、联函、被时人并称的黄兴,压得过低,低到只能承担“路线错误”责任,低到历史教科书仅见或不见,低到后来的年轻人甚至不知其为何人的地步。
就在孙中山逝世的1925年,曾留学日本、亲身参与并目击辛亥革命和往后政坛、史坛风云变幻的鲁迅先生不无疑惑地说:“我希望有人好好地做一部民国的建国史给少年看,因为我觉得民国的来源,实在已经失传了,虽然只有十四年。”〔1〕
造成上述局面,有多方面因素。最重要的是社会、历史、特别是现实政治原因,个人的“自我包装”也产生了一定的效应。除此之外尚有:
(一)主勋变故。一些开国元勋,或英年早逝,如黄兴、蔡锷、邹容、陈天华、赵声……或惨遭毒手,如宋教仁、秋瑾、杨衢云、吴禄贞、陶成章、张振武……或秉“名不必自我成,功不必自我立,其次亦功成而不居”〔2〕的清高超然态度,作了进绵山中的介子推, 如谭人凤、李燮和〔3〕……而某些人因不必或很少亲临战阵,硕果幸存,致使打天下与坐天下部分分离。
(二)后继者打扮历史。在上者:以衣钵真传自命,虔诚门徒自诩,排斥异己,放逐功臣,搞一个主义、一个领袖,大造舆论;在下者:扭曲的政治氛围长期使一些历史学家不敢秉笔直书;有的看风使舵,趋炎附势;有的思想僵化,以讹传讹……
由此可见,要把辛亥革命和有关人物的研究推向深入,还需把当时的一切人和事,都放到理性的思辩台前,在充分发掘、比较、考证各种史料真伪的基础上,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实事求是地进行评价。
二 且从《有志竟成》一文说起
孙中山的《有志竟成》〔4〕一文,主要追述了他自个从1885年起30余年来的人生历程,“以励来者”。
文章开宗明义说自己是个“先知先觉者”,为了证实,乃“追求革命原起”,自称:“由立志之日起至同盟会成立之时,几为予一人之革命也,故事甚简单,而于赞襄之要人,皆能一一录之无遗。”他何时开始“立志”呢?文中是这么说的:“予自乙酉(1885年)中法战败之年,始决倾覆清廷,创建民国之志。”
为什么偌大中国,从1885年到1905年的20来年间,“几为”他“一人之革命”?细察,孙写作此文时已是1918年,党内“造神”已成气候,孙也身不由己地“自我包装”起来。本来他不太知历史,这也难怪。他10岁入塾读书,12岁(1878年)即随母亲去了檀香山,从此读的是洋书,学的是医学。这段时间出现的以百计、千计的民族先烈、民族英豪如谭嗣同、朱红灯、唐才常、黄兴、宋教仁、严复、章太炎、陶成章、秋瑾、朱执信、廖仲凯等一大批叱咤历史舞台人物,或一无所知,或知之甚少。在“造神”运动的推动下,也就自然忽视了1894年他参与创建、起初由杨衢云担任领袖的兴中会和会中同仁;也自然忽视了同盟会成立前的其他革命组织,如自立会、支那亡国纪念会、日知会、华兴会、光复会等。
为了适应“造神”要求,孙把“由是以学堂为鼓吹之地,借医术为入世之媒”,“立志”“倾覆清廷,创建民国”的时间定在1885年,似乎有点欠思考。因为,如果是这样,他自此之后的许多事情是无法自圆其说的。譬如,兴中会的誓词:“驱逐鞑虏,恢复中国,创立合众政府。”现在已普遍认断,在1894年创立时并没有如此明确的思想概念,而是在“稍晚些才形成”〔5〕并见诸文字的。更别说此前10 年多以前的所谓“立志”的事体了。又假如我们承认孙自己所说的,早在1885年就有“倾覆”、“创建”之大志,那么,我们就无法理解10年后的1894年,他为什么还要仆仆风尘北上,找门路,通关节,上书拜求李鸿章,“真诚地希望投身于权贵们的改良派中去”〔6〕。
按孙的《伦敦被难记》一文所述,他在1892年尚“以医为业,藐兹一身”,到“知有政治生涯”,“奔走国事”,却是在1896年。文中说:
予在澳门,始知有一种政治运动,其宗旨在改造中国,故可名之为少年中国党(按即兴中会),其党有见于中国之政体不合于时势之所需,故欲以和平之手段、渐进之方法请愿于朝廷,俾倡行新政。其最要者,则在改行立宪政体,以为专制及腐败政治之代。予当时不禁深表同情,而投身为彼党党员,盖自信固为国利民福计也。〔7〕
按照孙投拜李鸿章的言行来看,这段叙述符合实情。可是,孙在1918年写作《有志竟成》一文时在首段即“修正之,以辅事实”。“修正”了什么?由“投身为彼党党员”改为“自承兴中会为予所创造”;又由“以和平之手段、渐进之方法请愿……倡行新政”,改为“兴中会之本旨为倾覆满清”。这两改,既确定了自己的领袖地位,又由改良派一跃登上革命派巅峰。
当冯自由为《伦敦被难记》为何有“如此措辞之理由”向孙“请示”时,孙以“英人最富于保守性质”,“吾党每次向粤进攻之出发点,始终不能离开香港,故亦不能坦白陈述,以妨碍进行”〔8〕作答。 这就使人疑窦丛生:孙于1897年写作上文,为何知道1897年以后“每次”之事?1897年以前,仅有1895年杨衢云为首、有孙参与领导的广州起义失败,根本谈不上有“每次”。再说,《有志竟成》对《伦敦被难记》只否定了上述之一,但未否定如下之二:1896年,始“知有政治生涯”,“奔走国事”。
提到武昌起义,曹亚伯的《武昌革命真史》一书,洋洋洒洒三大本,孙在《有志竟成》一文中只用了一段文字来高度概括,中心题旨是:
(一)“武昌之成功,乃成于意外”。“初不意一击而中也。此殆无心助汉而亡胡者欤?”孙自己没有领导,也不承认有别人在组织领导,比如黄兴,比如同盟会中部总会的谭人凤、宋教仁等等。1923年3月,孙还在说:“中国现局堕落,一至如此,乃革命不彻底之所致。革命之所以不彻底,乃因武昌之成功出于无意,成得太易太快,致堕革命党之精神。”〔9〕
(二)武昌之成功得归功于两个法国人,最终归结到一个中国人,即孙自己。
头一个是法国武官:“武汉新军,自予派法国武官联络之后,革命思想,日日进步,早已成熟。”这么说,武汉新军的革命思想是由孙叮咛洋人灌输“成熟”的。
第二个法国人是“领事罗氏”。孙在文中说:“广州一役之后,各省已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尤以武昌为甚。故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