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大征之:播州战役
阮景东
播州主要是指今天的贵州遵义,西汉的时候就开始设郡,唐乾符三年(876年),太原人杨端应诏带领谢、成、赵、娄、梁、令狐、犹、韦八大家族征讨南诏,平定南诏后,杨端奉命世代镇守播州。从那个时代起,一直到明万历年,杨氏家族代天牧守已历二十九世,700多年。
到了万历年间,这种世袭的土司制度竟然跟这个时代不合拍,一方面是汉人势力不断向西南山区扩张,另一方面是西南少民为了保持传统的生活方式和政权运行模式而加以抵制,在此种意义下,任何朝廷与土司之间的冲突都可以看作这种时代背景的映衬。
杨应龙是杨家第29代在播州的主政者,大明朝廷授予其播州宣慰使一职,杨应龙将有限的财力投入到播州本土的建设中去,所以深得苗人的拥戴,但这自然影响到了地方官府和其他土司的利益,无论是地方官府还是其他土司都将杨氏作为眼中钉,欲拔之而后快。但杨应龙对朝廷显得也很忠心,无论是征兵,还是伐木都十分的积极。
杨应龙作为播州宣慰使,虽然身在贵州,但跟四川的关系更紧密,这自然引起贵州巡抚叶梦熊的不快,而叶梦熊却是个喜欢无事生非的主,他劾杨应龙“二十四大罪状”,涉及杨应龙用阉宦、造宫室、穿蟒袍、没收土司田地,实际上这些弹劾大都无中生有,或者鸡毛蒜皮。
叶梦熊弹劾杨应龙的奏章到了朝廷,众人正讨论是否对杨应龙提请堪问,四川巡抚李化龙上疏暂免堪问,就这样李化龙暂时将杨应龙保了下来。
杨应龙有一妾田氏,田氏跟应龙的正室张氏不合,便诬蔑张氏跟人有奸情,杨应龙信以为真,便杀了张氏。张家在播州也属于土司旺族,张家人将杨应龙告到了贵州巡抚衙门,说杨应龙谋反。杨家与张家积怨已久,此次杀妻事件不过是这种积怨的一种爆发而已。
这种机遇对叶梦熊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再次请求朝廷对杨应龙进行堪问,朝廷让杨应龙选择去四川或贵州听堪,杨当然选择去四川。杨应龙来到四川省府治所重庆,在那里,杨应龙对情况进行了陈述,四川方面让杨应龙交两万两银子赎罪,另外带兵5000去朝鲜灭倭,但杨应龙带兵走到半路上,朝鲜第一阶段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四川巡抚李化龙去职,继任者王继光对杨应龙采取强硬态度,从此川黔两省对杨的态度空前一致,杨应龙的末日似乎将要来临。王继光重提要杨应龙去重庆堪问,此时政治气候已经转变,杨应龙当然不会前往。王继光便派总兵刘承嗣、参将郭成统兵三千前往进剿,官兵被杨应龙围困在板桥至娄山关之间的白石口,官兵死伤过半。
这是帝国第一次对播州发兵,三千人如何能进击数万能征善战的播州兵,他们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开战的借口,帝国终是被这些文官绑上战车。消息传来,万历震怒,皇帝免去王继光四川巡抚一职,接着,任命南京兵部侍郎邢?为川黔总督去处理此事。邢?既来四川,便命重庆知府王士琦前往安稳审问杨应龙。杨应龙命其弟杨兆龙在安稳城外跪迎,最后判决杨应龙交四万两罚金以资助伐木,将杀害官兵的黄元、阿羔、阿苗验明正身以抵杨应龙死罪,革去杨应龙播州宣慰使一职,以其长子杨朝栋代理播州宣慰使一职,将其次子杨可栋羁押重庆为人质以讨要罚金。不久之后,杨应龙次子杨可栋被重庆地方折磨致死,重庆当局让杨应龙将罚金交起,否则不允许其领取尸体。到了此刻,帝国与杨氏家族之间再也无法挽回,也许这些正是地方当局所要的结果。
失去次子的杨应龙将怒火都发泄到其他土司身上,他认为是这些土司经年累月的挑拨才导致其子丧生,从万历二十四年起,杨应龙派兵袭掠余庆、大呼、都坝、草塘、兴隆、都匀、黄平、重安、江津、洪头、高坪、新村,乃至侵扰湖广48屯。一方面杨应龙在发泄着他的不满,另一方面被袭扰的地方大都是播州故土,只是被朝廷强行划给其他土司。但此时朝鲜问题还没有解决,另外,杨应龙的矛头只是对准其他土司,并没有主动挑衅官军,所以朝廷仍处在观察阶段。
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贵州巡抚江东之让都司杨国柱、指挥李廷栋率三千兵攻打杨应龙,这次又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三千士兵连同杨、李二人在内被播州兵围困飞练堡,全部战死,无一生还。贵州的败报再次传入京城,万历免去江东之的贵州巡抚一职,由郭子章接任,此时朝鲜的战事已经结束,万历皇帝打算解决播州问题。
万历二十八年(1600)二月,大军征调完毕,南京兵部右侍郎李化龙持尚方宝剑节制川、黔、湖广三省军务,坐镇重庆主持平播事宜,万历皇帝征调了九个省共二十四万大军,以各地辅兵和西南土司兵为主,由各地战兵带领从八面直向播州扑来。整个帝国的精英云集川黔,刘铤出綦江,马礼英出南川,吴广出合江,曹希彬出永宁,童元镇出乌江,朱鹤龄出沙溪,李应祥出兴隆卫,陈?出白泥,看这阵势大有彻底踏平播州之势。
播州地势险峻,只有北面一条路是出口,通往外界的道路上有两道天险,分别是綦江和娄山关,为了占据主动,杨应龙在大兵合围前攻陷了綦江城,杨应龙杀光了城内的军士和百姓,满城鲜血的綦江城告诉我们这一切很快就会在播州上演。时间一日一日的流走,巨大的阴影就像满天的乌云一样压来,压的播州这个地方每个人的心头沉甸甸的。
杨应龙长子杨朝栋率领数万苗兵镇守綦江,刘铤本是名将刘显后人,长期作为四川总兵镇守西南,在苗人心目中有极高的威望,听闻前方带头大将是刘铤,苗人皆无底气与其硬拚。二月十五日,綦江一战下来,苗兵四处逃窜,朝栋几乎被俘,杨朝栋收拢散兵又重新布防娄山关。刘铤的大军直向娄山关逼来,沿途的苗寨尽皆被官军屠戮,所有的苗民同仇敌忾纷纷前往娄山关拒敌,整座整座寨子的小孩也都被组织起来上战场。
在官军的猛烈攻击下,眼看娄山关也无法拒守,所有人便退居最后一道防线海龙囤,杨应龙的帅府就建在上面。这海龙囤有数百年的历史,是杨家认为能够保命的地方,他的地势非常高,海龙囤沿路的阶梯陡峭到需要徒手攀爬才能够上去。
万历二十八年三月中旬,八路大军已经合围海龙囤,播州兵全部集中在海龙囤,苗人不分男女老幼皆上阵助防。官兵在通往海龙囤的路上修建了堡垒,采取步步推进的战术,海龙囤上的一道道防线都被刘铤、马礼英攻破,六月底,刘铤带人从海龙囤的后山崖用绳索攀登了上来,海龙囤的前方也被马礼英攻破,众苗兵跟官军展开最后的殊死搏斗。杨兆龙战死,杨朝栋被俘,官兵上的囤来,肆意斩杀,十几岁的孩童也慷慨赴死,整个海龙囤上血流成河,成了人间地狱,杨应龙点燃了王宫,跟自己的侍妾自焚而死。仅剩幼子杨奉禄被一侍女所救,从后山崖上逃脱。
整场播州会战历时一百余天,官军斩首二万五千具,俘获一千余人,杨氏家族被俘七十余人,杨朝栋等核心人员押赴京城凌迟处死,杨应龙尸体带往京城挫尸,播州余民只剩一二,整寨皆空,田地荒芜,余者皆为老弱病残。播州平后,朝廷将播州一分为二,设遵义府归四川,平越府归贵州,改派流官治理。
宁夏战役和播州战役皆是一个性质,那就是朝廷对于坐拥一方的强者务必赶尽杀绝,另外,古老的世袭制度似乎已经跟这个蓬勃发展的明王朝脱节,无论是土官治理,还是流官治理都不能改变西南少数民族的传统生活方式,而这种流官治理究竟能给西南少民带来多大的福祉还是一个大大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