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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塞西的民主或专制

埃及:塞西的民主或专制

6月8日开罗当地时间11时,埃及退役陆军元帅、当选总统阿卜杜尔.法塔赫.塞西,在开罗南郊最高宪法法院宣誓就职。在宣誓中,塞西“向全能的真主起誓,维护共和制度,尊重宪法和法律,保护埃及人民利益,维护国家独立和领土完整”,从过渡政府领导人曼苏尔(Adly Mansour)手中正式接过了埃及未来4年的最高行政权。

然而正如一些评论者所言,这一幕不过是虚应故事的程序:曼苏尔自始至终不过是一个象征性人物,他交权与否,自去年6月30日军方带头推翻兄弟会穆尔西(Mohamed Morsi0政府起,埃及实际上的当家人就一直是塞西;场合固然神圣,严肃词固然庄严,但所有场景、台词,都和两年前穆尔西宣誓就职时如出一辙,甚至更早,穆巴拉克“高票当选”后,也同样会毫不走样地来这样一套例行公事。

很显然,尽管极力显示“还政于民”,塞西的所作所为实不过将权力由自己左手交到了右手,这一套您可以叫做“塞西式民主”,抑或“塞西式专制”??反正都是一码事。

塞西式选举:昔日重来

2012年5月下旬的埃及“第一次民主选举”,第一轮参加竞逐的候选人多达12个,最终没有一人得票过半,进入决选的穆尔西和沙菲克(Ahmed Shafik)票数接近,分别是24.78%和23.66%,6月24日的决选,穆尔西以51.73%对48.24%的得票率最终胜出。

而今年的“塞西式选举”则大相径庭:除了塞西,只有老牌左翼政治家萨巴希(Hamdeen Sabahi)一人获得候选人资格,最终塞西获得占总票数96.91%的23780104张票,而萨巴希的得票总数仅有757511张,比无效选票(1040608)还要少四分之一。

诚然,2012年的“民主选举”其实也并不那么“民主”:总共23名候选人,最终获准参选的不过12位,甚至最终当选的穆尔西,也不过是被吊销参选资格的兄弟会“导师”??穆罕默德.巴迪(Mohamed Badie,)的备胎,选举中出现过混乱、暴力,兄弟会依靠民粹上台本身,也是有很大争议的,一年后的事实证明,许多埃及人是后悔了他们一年前的选择。但仅就选举本身而言,2012年6月时,选民们的确是可以选择的。

而“塞西式民主”却是别无选择的:

兄弟会已被取缔,无人参选自不待言;议会席位仅次于兄弟会的萨拉菲光明党和世俗的新国民党都宣布支持塞西,未推举候选人;埃及重要的政治力量“广场派”先宣布要支持世俗自由派参选,后又宣布不参加选举,名声在外的世俗自由派,部分人支持前阿盟秘书长穆萨(Amr Moussa),站在塞西一边,另一部分人宣称要推举前国际原子能机构负责人巴拉迪(Mohammed ElBaradei)参选,但巴拉迪选择了退缩;其余埃及著名政治人物,如从兄弟会分离出来的福图赫(Abdel Moneim Aboul Fotouh)、前军方高级将领安南中将(Sami Anan)、著名律师哈立德.阿里(Khaled Ali)和莫塔达.曼苏尔(Mortada Mansour)、2012年功亏一篑的沙菲克、著名专业人士穆拉德.穆瓦非(Murad Muwafi)、女政治家卡玛尔(Bothaina Kamel)……他们最终未能出现在选举台上的理由五花八门,或“被支持”了塞西,或自感“选举是场闹剧”心灰意冷,或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宣布“不符合选举资格”。

当然,最终塞西还是让萨巴希“过关”参选,但即便这硕果仅存的唯一竞争对手,在选举过程中也饱受打压,萨巴希阵营在投票结束后曾愤愤不平地表示,塞西可以动员近乎一切国家资源助选,而萨巴希把仅有的一点点话语权不得不用于“自我介绍”和辩诬,可以说全无胜算。

甚至,当法定的两天选举投票日结束,选举委员会竟然还能临时宣布“还能再投一天票”??这是谁的意思人们一清二楚:塞西本人在投票一周前公开喊出“全体埃及5200万选民的80%”期望投票率,投票前夕,官方和军方甚至不惜动用脱口秀演员全天候动员“投塞西一票”。

尽管美国、欧盟、非盟等大多数国家和国际组织都承认了选举结果,但这不过是尊重既成事实,或觉得“民选总比军管好些”罢了。当然,不承认选举结果的部分国家,也并非如他们公开表态的那样热爱“真民主”??比如自始至终对选举冷嘲热讽的卡塔尔,本国无民主可言且不去说,之所以对塞西啧有烦言,不过因为这位前元帅本人的头号金主是沙特,推翻的又是自己一贯支持的兄弟会政府罢了。

无论从任何角度看,这次选举都更像穆巴拉克2005年举行的最后一次“多党制民主选举”(甚至还不如后者,因为此次选举其实只有一个党??萨巴希的埃及人民联盟参选,塞西是“无党派人士”),尽管“革命”后的历任政府不论再如何势不两立,都毫不客气地继续把穆巴拉克关在监狱里。

无争议的当选和有争议的民意基础

尽管在大选前的各种民调中,塞西的支持率并不是特别高(最低的3月24-26日Baseera民调仅39%),但均遥遥领先于萨巴希(后者最高民调支持率仅伊本.赫勒顿发展研究中心5月初统计的16%,且同一统计中塞西支持率高达84%,最低民调支持率仅1%),尽管最终投票率不过47.45%,且这样的投票率还是做足手脚方才取得,但至少表明,他当选结果本身,争议并不大。

尽管兄弟会支持者仍不甘失败,至今将穆尔西视作“被推翻的合法政府”,并获得卡塔尔、土耳其等或多或少的支持,但毋庸讳言,靠形式上民主上台的兄弟会,在当政的一年中却不断尝试减少埃及民主,加强自身集权,其推行的政治、经济、宗教政策,也遭到大多数埃及人的反对,去年“6.30事件”,包括部分原教旨派系在内,绝大多数埃及政治派别站到了兄弟会的对立面,这表明多数埃及人的确已抛弃了兄弟会;自“6.30”至今的近1年里,埃及政治势力不断排列组合,部分世俗派、自由派和原教旨派系放弃了对塞西的支持,但这部分人四分五裂,群龙无首,始终无法推举一名有号召力的领袖,更无法拿出有号召力的政纲,他们中的一些派系和人物(如“广场派”的四月六日运动,和世俗自由派的巴拉迪)自“尼罗河革命”以来支持过历次推翻现政府的行动,却又很快站到新政府的对立面,被戏称“永远的街头反对派”,缺乏政治“定性”,自然更难获得稳定的支持。

人们当然未必真的相信,塞西如那些御用媒体所言,不仅仅是一位抵御原教旨主义侵袭的“反恐战士”,也同样是解决埃及经济、失业、通胀和社会不稳定问题的唯一人选,当然未必信服电视上那些“官派”脱口秀演员“选塞西准没错”的夸张台词,但对许多人而言,他们还有别的选择么?穆巴拉克推翻了,兄弟会已试过一年且搞砸了,“广场派”和世俗自由派,他们有贯彻始终的政治面貌和理念么?既然他们都更加不行,既然军方迄今口碑仍算埃及所有“存活”政治势力中最好的,那何不让塞西试试呢?

当然,塞西的民意基础远不像得票率那样夸张,正如败选的萨巴希所言,他的确是获胜者无误,但得票率“高得近乎羞耻”。

有利的游戏规则,硕果仅存且饱受骚扰的竞争者,反对阵营的莫衷一是……都让塞西的支持率被放大;不仅如此,一些分析家指出,由于对选举规则不满,许多反对塞西的选民索性选择了“用脚投票”,呆在家里未参加选举,延长一天也未能过半的投票率本身就足以说明问题。

不妨这样去理解:2012年的大选,反对穆尔西和兄弟会的选民,大多投了其竞争者的票;2014年的大选,这些反对者中的许多人,悄然站到了那52.55%“沉默的大多数”行列。

经济:未露面的真正竞选话题

正如一些分析家所指出的,因为这只是一场“早已知道结果的选举”,塞西的当选毫无悬念,因此仅有的两名候选人甚至并未真正展开针锋相对的选战和辩论。倘这是一场真正旗鼓相当的选举,两位候选人必须进行面对面、一对一辩论以争取选民和选票,他们会围绕什么话题展开论战?什么又是被政治风云折腾3年多的埃及人,如今最关心、最不满、又最无奈的问题?

当然是经济。

众所周知,前穆巴拉克政府之所以被推翻,“尼罗河革命”之所以爆发,很大程度上就和当时经济、就业情况不佳有关。公私记载都显示,“尼罗河革命”爆发前,40%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下、18%人口每日生活费不到2美元,青年失业率高达20.4%的现实,让大批年轻人走上街头,涌向解放广场,最早涌上解放广场的“四月六日运动”,最初就是由因就业危机而丢掉饭碗或降薪,而被迫罢工的纺织工人,和声援罢工工人的失业青年、技校学生组成的。可以说,反穆巴拉克的各派政治势力,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利用了公众对穆巴拉克时代经济治理的不满,打出“推翻穆巴拉克经济会更好”的愿景,让“革命”大功告成。

而民选的穆兄会政府之所以步其后尘,经济上的不得力也是很大的原因。穆巴拉克统治的最后几年,埃及GDP增速维持在5-6%之间,革命后的两年却分别只有2.4%和2.0%。穆尔西垮台时,2012-2013财年正好过去11个月,其财政赤字达到2049亿埃磅(约292.5亿美元),占GDP总量11.8%,远高出3%国际警戒线。

那么,“后穆尔西时代”,即塞西和他的军官朋友们实际掌权的一年里,埃及经济形势是否要好一些?

截止今年4月,埃及预算赤字高达GDP总量14%,比穆尔西时代后期高出2.2个百分点;每日生活费不到2美元者占总人口的比例,从穆巴拉克时代晚期的18%,升至约45%;去年6月军方推翻穆尔西政府之初,埃及通胀率一度高达12.97%,如今总算有所回落,但仍高达11.4%。有统计显示,如今埃及的外汇储备,已降至2011年1月,即“尼罗河革命”爆发前夕的一半。

2013-2014财年,官方制订的GDP增长目标为3.5%,很显然,这一目标值较诸穆巴拉克时代晚期、甚至“尼罗河革命”后的两年,都算是不折不扣的低指标,但即便这个低指标看来也很难完成??财年已过去3/4,GDP增速却只有可怜的1.2%。

失业率方面,此次悬举投票前的数据为13.4%,这个数字看上去似乎不算很糟,比美国高得多,但比一些欧洲国家却要低一些,但仔细分析却足以怵目惊心:如果具体到年轻人(15-29岁)这个群体,失业率就高达71%,较“尼罗河革命”前的20.4%足足翻了两番多。更足以让“有为青年”们沮丧的是,如今的埃及,正应了“知识越多越无奈”的话,高学历群体的失业率,竟高达80%以上。

尽管由于胜券在握,塞西如某些埃及事务评论家所批评的,并未拿出系统的经济政纲,以至于人们对新政府未来将如何搞好经济,以安抚人心,安定政治局面,普遍感到不得要领,但这并不意味着新政府不想搞好经济。

5月11日,在接受埃及电视“一频道”采访时,塞西明确表示,自己有信心带领埃及在两年内摆脱经济困境,并警告称,倘民众“缺乏耐心”,不选他上台或选他上台后不赋予足够信任,这一目标就无法实现。

然而正如许多人所反复询问的??方法呢?塞西并没有说,至少说得并不那么清楚。一些埃及人在选举投票后指出,塞西应该明确告诉埃及人,自己当总统后打算怎么治理经济,改善就业率,而非仅仅一味号召人们“努力工作”和“耐心等待”。

塞西怎么办

一些经济学家指出,埃及目前的经济形势十分严峻:没完没了的动荡,已令原本对这个人口最多阿拉伯国家抱有热望的外国、甚至本国资本纷纷撤逃,穆巴拉克时代晚期兴起的一些支柱产业,如面向西南欧的制造业、通讯业等等,如今早已元气大伤,且在欧洲经济复苏迟缓的背景下,一时也难见大的起色;传统的支柱产业,如曾吸附大量青年劳动力的纺织业,和产值占GDP比重10%的旅游业,也在一次次“革命”和动荡中不复往日之兴旺。从塞西的能力、执政作风等看,他优先考虑的,恐怕只能是通过强化治安、恢复社会稳定,先把“来钱”多且快的短线项目,如旅游产业、运河经济等等搞起来,以充实埃及捉襟见肘的金库,然后再设法恢复国内外投资者信心,将其它产业逐步恢复、发展起来,从而改善财政、金融和就业状况。

但塞西所能想到的,其真正的政治对手??兄弟会和更激进的伊斯兰势力,又何尝想不到?为打击塞西的民意基础,他们势必采取一切手段,破坏新政府加强治安、改善投资环境的努力,对旅游业和运河这两个“铁定目标”,则更是势在必得。

不论“尼罗河革命”或去年推翻穆尔西政府时,青年人都是站在政府对立面,热烈支持“革命者”和军方的生力军,但迎接他们的,却是一次又一次失望,和每况愈下的财政、就业、生活状况,这些令他们失望、沮丧、愤怒,也促使他们再度走上广场,站在新一届政府的对立面。本轮大选,他们中相当一部分人放弃了投票,一小部分人虽参加投票,却把票投给了萨巴希,或索性弄成废票,以发泄对军方和塞西的不满。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IMF、世行和非洲银行等,都曾将“大量年轻廉价劳动力”视作未来50-100年非洲经济崛起、社会进步的决定性促进因素之一,倘埃及经济能重拾上升通道,基础设施建设和规模性产业重新大放异彩,这些以非洲标准看素质不低的年轻劳力,将成为埃及经济腾飞、社会稳定的原动力和基石;但倘若埃及今后一段时间里,社会依旧动荡,经济和就业形势也不见好转,这些精力充沛、耳目发达却无所事事,对前途一片茫然,对社会充满愤怒的年轻人,就会再度成为成事或恐不足、败事绝对有余的、数以百万计最危险的“定时炸弹”。

横亘在塞西新政府面前的第一道经济难关,恐莫过于补贴。

自穆巴拉克时代延续下来的、针对贫困人口的燃料、食品补贴,被俗称为“煤气罐和大饼”,是许多埃及贫民赖以维持最基本生存条件的生命线,却也是历届埃及政府不得不背、又越来越背不动的财政包袱,一旦没了“煤气罐和大饼”,本就躁动不安的埃及贫民,就更可能被星星之火点作燎原之势。

穆尔西时代,兄弟会政府主要依靠卡塔尔经援维持,此后的塞西军事当局则转而依赖沙特、阿联酋经援的“输血”,然而这终非长久之策,且埃及翘首以盼的大规模海外经济援助,无不以减少政府财政补贴,作为换取“救命钱”的必要条件之一。

当然,塞西看到的也不全是坏消息。自去年11月起,埃及PMI指数就悄然升回50以上,表明经济和制造业或许已见底,而标普、惠誉在接连调低埃及主权信用等级后,也分别在今年初稍微调升了些许埃及长期经济展望。

塞西上台了(其实早在近1年前起他就一直站在台上),他所做的一切,究竟该叫“塞西式民主”,还是“塞西式专政”,对许多外国观察家而言,是“必也正乎名”的大是大非问题,但对不少埃及人而言,恐怕暂时并不重要??如前所述,正如一些选民所指,反正其他人做得也不怎样,如今也只能选择让塞西干一段时间试试,而塞西则必须抓紧这宝贵的“一段时间”,证明他的确在经济、民生方面是有能力的??不仅能继续提供“煤气罐和大饼”,也能提供饭碗之类更好的东西。

0 此文甚好 0 太水了 陶短房知名专栏作家、评论人。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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