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历史永远铭记的英雄――刘琨
与汉天子的文治武功同时载入史册的,是与匈奴长期而猛烈的战争,伴随着昭君远嫁的驼铃,一个民族大融合的时代渐渐到来。
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群雄逐鹿的东汉末世里,占据并州的,有死在义子吕布戟下的丁原,也有与曹操争锋的袁绍。曹操统一北方之后,身处大后方的晋阳城,在动荡的岁月里觅得了一份难得的平静,这一切,与曹操怀柔的民族政策也是分不开的。分裂后的南匈奴早在东汉年间就迁入了塞内,此后,被称为“五胡”的匈奴、鲜卑、羯、氐、羌等游牧民族大量内迁,曹操所分南匈奴五部,就全部居住在山西境内,最南到达到临汾地区,多民族的杂居与同化开始了。
整个三国时代,太原几乎不被人们提及。当韬光养晦的司马懿装病在家以避大将军曹爽锋芒之时,曹爽派亲信李胜借回故乡荆州赴任之机以辞行为名探听虚实,李胜面对卧榻之上的司马懿说:“皇上派我担任本州刺史,特地来告辞。”司马懿此时却打开了岔:“这可真委屈了你,并州胡人很多,你要好好防备。我已是病入膏肓,这一去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愚蠢的曹爽因此而放松了警惕,最终断送了身家性命和曹氏天下。
司马懿的儿子司马昭先被封为晋公,封地就在并州,后来又晋封为晋王,这也是晋朝国号的由来。
西晋一统天下的春光里,当司马懿的孙子晋武帝司马炎坐着轻巧的羊车,沿着洒满盐水的竹叶小径去倚红偎翠之时,他绝不会想到内忧外患会如此之快地到来。
司马炎尸骨未寒,西晋皇族长达十六年骨肉相残的“八王之乱”就爆发了,在这风云季会的乱世,各地都飘扬起反晋的大旗,公元 304年,“蛟龙得云雨,非复池中物”的匈奴贵族刘渊在山西离石起兵反晋,建立汉国。早在三十多年前,齐王司马攸就看到了刘渊对西晋政权潜在的威胁,曾劝晋武帝说:“不除掉刘渊,只恐怕并州将不得安宁。”刘渊很快就击溃了西晋并州刺史太原王司马腾的军队,攻陷晋阳,几乎占据了山西全境。
时势造英雄,板荡识忠臣,一个太原历史永远铭记的英雄――刘琨就在这个时候横空出世,接任并州刺史。
出生于士族家庭的刘琨字越石,与石崇、欧阳建、陆机、陆云等人以文才著称,时人称之为“二十四友”,美丽的金谷园中传扬着他的诗名。
文武双全的刘琨与祖逖同作司州主簿时,结为好友,同寝共宿,闻鸡起舞,两个怀有抱国壮志的挚友经常通霄达旦指点江山,相约倘若日后需要匡扶天下,将各率一支人马披坚执锐逐鹿中原。后来祖逖扣楫中流,挥师北伐时,刘琨在信中说,我每日枕戈待旦,志枭逆虏,只恐祖逖先于我去尽一个臣子的责任。
公元 306年深秋的早晨,洛阳广莫门下,诗人刘琨扶着马鞍回过头来,遥望晋室宫阙,泪水流满了三十六岁男儿的面庞。
素怀大志以匡扶晋室为已任的刘琨如何能不落泪?刘渊的铁骑席卷山西,饥荒下的并州哀鸿遍野,而此时,持续十六年的“八王之乱”尚未结束,京城洛阳一带十三岁以上的男子全部都要去服军役,米价贵到一万钱一石;幽州刺史王浚为制止军士抢掠民妇,下令私藏妇女者一律斩首,结果因此被沉入易水的妇女就达八千人;成都王司马颖的部将石超劫持晋惠帝的车驾时,百官奔逃,惠帝身中三箭而身旁只有侍中嵇绍一人用身体护卫,面对“这是忠臣,不能杀”的天子金口,暴戾的士兵回答说“奉皇太弟命令,只保全陛下一人。”然后将嵇绍杀死在御车之上,鲜血溅满了惠帝的衣襟,饥寒交迫的惠帝唯一能做的,只有阻止随从清洗这件沾满忠臣鲜血的皇袍。
破碎的山河无人收拾,手握重兵的西晋皇族仍在争权夺利自相残杀,还是在刘琨兄长左长史刘舆的提醒下,掌握实权的东海王司马越才任命刘琨为并州刺史,以重整军务,守卫这块身陷重围的“飞地”。面对关山万重,敌军阻隔,一身戎装的刘琨带着他的随从辞别洛阳,踏上了前往晋阳赴任的险途。
“朝发广莫门,暮宿丹水山。左手弯繁弱,右手挥龙渊。顾瞻望宫阙,俯仰御飞轩。据鞍长叹息,泪下如流泉。系马长松下,发鞍高岳头。烈烈悲风起,冷冷涧水流。挥手长相谢,哽咽不能言。浮云为我结,归鸟为我旅。去家日已远,安知存与亡。慷慨穷林中,抱膝独摧藏。麋鹿游我前,猿猴戏我侧。资粮既乏尽,薇蕨安可食。揽辔命徒侣,吟啸绝岩中。君子道微矣,夫子故有穷。惟昔李骞期,寄在匈奴庭。忠信反获罪,汉武不见明。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弃置勿重陈,重陈令心伤。”(太原道注:本诗注解见刘琨诗选注)
凶险的路途之中,一首《扶风歌》记下了刘琨的艰辛与慨叹。
刘琨在上党招募了一支千余人的军队,最终转战到晋阳城,昔日“东带名关,北逼强胡,年谷独孰,人庶多资,斯四战之地,攻守之场”的千年重镇此时竟是满目疮痍,原并州刺史司马腾带领一万多吏民撤离了晋阳,在饥荒过后,城中所剩不足二万户,断壁残垣之间,是嬴弱的饥民和倒毙的饿殍,长满荆棘的街道上,不时流窜着觅食的豺狼。
刘琨在击退闻风而动的刘渊军队和盗寇的侵扰之后,开始安抚百姓,加强市政管理,不久,归附的流民和百姓越来越多,刘琨的父亲刘蕃也从洛阳赶来帮助他,晋阳城中又鸡犬之声相闻,恢复了往日生机。
为了防范刘渊的进攻,刘琨完成了从春秋始筑晋阳后八百年来的第一次扩建,将原来周长四里的古晋阳城展扩为周长二十七里。刘琨以晋阳为根据地,开始组织并州各地力量反击匈奴汉国。
当时整个中国北方都陷入战乱之中,各个民族的各种军事力量如同武林一样派别林立,各自为政的西晋地方官吏都在扩充实力招抚流民以图自保,身为并州刺史的刘琨因此与幽州刺史王浚难以避免地发生矛盾,甚至爆发冲突自相残杀。
险恶的生存环境之中,少数民族的大军多次兵临晋阳城下,其中一次被胡骑团团包围,无可奈何之际,刘琨在深夜登城高奏胡笳,思念故土的胡骑涕泪交加,第二天不战自退。但殊死我活的军事斗争不是仅凭一曲胡笳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为了对抗日益强大的匈奴汉国,刘琨与鲜卑族拓拔部首领拓拔猗卢结拜为兄弟,结成军事同盟,但这却与支持另一支鲜卑部落的王浚产生了新的矛盾。
公元 310年,匈奴汉国皇帝刘渊病逝,刘渊之子刘聪即位,第二年六月的“永嘉之乱”中,刘渊族子刘曜以不足三万的军队攻破西晋都城洛阳,俘虏晋怀帝,杀死西晋官吏及百姓三万余人。洛阳之所以在地方军阀手握重兵的情况下被轻易攻破,一方面是因为中央政权缺乏威信,难以指挥,另一方面则是各个地方政权一盘散沙,缺乏协调。刘琨与王浚的矛盾就是生动的注解。
中学上历史课时,同学对彩页上中山靖王刘胜奢华的金缕玉衣感叹不已,而刘琨正是刘胜之后,高贵的血统使他始终保持着奢侈豪华、寄情声色的积习,而浓烈的诗人气质又使他很难成为一个杰出的政治家和出色的军事统帅,“八王之乱”中他为司马越统军征战时,就几次遭受惨败。史书上说,刘琨善于招揽安抚远方的人才,却不会统御控制手下的将士,经常一天之内有几千人归附,而每日脱离他的也不在此数之下。刘琨的部将中先后就有牙门将邢延、奋威将军令狐盛之子令狐泥、太原太守高乔、并州别驾郝聿、并州司空长史李弘、部将龙季猛等人投降叛变甚至反戈一击。刘琨的母亲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她规劝刘琨时预言说只怕因此带来的灾祸会殃及到我。
喜好声色的刘琨宠信擅长音律的河南人徐润,任命他为晋阳令。徐润骄纵放肆,时常干预政事,引起护军令狐盛的不满,他劝刘琨杀掉徐润,刘琨却置之不理。当徐润倒打一耙诬陷令狐盛时,刘琨竟拘杀了令狐盛。
令狐盛的儿子令狐泥投奔匈奴汉国后将并州虚实合盘托出,并带领匈奴兵乘刘琨平定雁门乌丸叛乱之机进犯并州,突袭晋阳,太原太守高乔、并州别驾郝聿献城投降,刘琨父母被令狐泥杀害。
这年冬天,刘琨与拓跋猗卢的二十多万大军开始反击,在晋阳城外的汾河对岸大败后来的前赵皇帝刘曜,刘曜的军队死者十之五六,刘曜本人也负伤七处,从马上摔了下来,勇将傅虎将自己的坐骑让给刘曜后战死沙场。刘曜策马渡过汾河后逃回晋阳城,命令部下大肆抢掠之后连夜翻越蒙山逃跑。刘琨本想乘胜进军,但拓跋猗卢以军士疲劳为由婉拒,给刘琨留下一批军需,安排部将箕澹、段繁帮助守卫晋阳后撤兵而去。
晋阳城在沦陷的几个月里再次遭到涂炭,刘琨只好移驻阳曲,在这里招集流散的部下。这一年,匈奴汉国大将军刘粲的参军卢谌投奔了刘琨,也就有了后来的“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卢谌的父亲和两个弟弟却都因此死在匈奴的屠刀之下。
公元 313年,晋怀帝被刘聪毒死在平阳,十四岁的晋愍帝在长安即位。
同年,西晋政府布署反击匈奴汉国,诏令刘琨与王浚合兵三十万进攻平阳,右丞相司马保集结三十万大军到长安待命,同时命令远在建康的后来的东晋皇帝司马睿率兵二十万克复洛阳。
然而,就在刘琨与拓跋猗卢的大军被刘聪阻滞在平阳外围急需策应时,贪图安逸、避战自保的左丞相司马睿却以刚刚平定江东无力北伐为由拒绝出兵。
不仅如此,面对励志北伐的祖逖,司马睿也仅仅授予他一个虚职,拔付一千人的军需,连兵器都不予配备,孤独的祖逖只好带着自己的亲军一百余户中流击辑,渡江北进。八年后,心力交瘁的祖逖忧愤而死。
就这样,西晋王朝中兴的最后一次努力彻底失败。
失去了最后一次机会的西晋王朝终于遭到了灭顶之灾,三年后的寒冬,走投无路的晋愍帝赤裸上身口衔玉壁向围困长安的刘曜投降,西晋灭亡,又过了两年,受尽侮辱的晋愍帝被杀害,时年十八岁。
石勒,羯族人,演绎了一个从奴隶到皇帝的传奇故事,石勒这个名字是他率十八骑投奔汲桑后汲桑为他取的。
刘琨很早就注意到了匈奴汉国的并州刺史石勒,为他找回了在战乱中失散的母亲和他的侄儿也就是后来的后赵皇帝石虎,但刘琨的招抚却被石勒婉拒。
公元 314年,羽翼丰满的石勒开始实施他的反间计,一方面,他写信表示要归附幽州刺史王浚,同时力劝王浚自立为帝,另一方面,为了稳住刘琨,他又与刘琨相约结盟共讨王浚。结果,面对石勒对幽州的突袭,刘琨坐观成败而未对同僚施以援手,王浚的一万多精锐部队被屠戮殆尽,刘琨也失去了互为犄角的一条臂膀,晋阳成为西晋王朝孤悬于北方的最后一座堡垒。
当刘琨明白这一切时,已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面对石勒的虎视眈眈而朝不保夕,在给皇帝的上表中,道出了这份英雄末路的无奈:北方地区的八个州,如今石勒已经消灭了七个,只有我幸存下来,石勒与我仅一山之隔,早晨出兵晚上就可到达,晋阳城内都震骇惶恐,虽然心怀忠诚与仇恨,但却是力不从心。
公元 316年,西晋灭亡后,鲜卑族拓跋部发生内乱,拓跋猗卢被儿子杀害后,猗卢部将率数万人归附刘琨。本来刘琨完全可以借助这支力量东山再起,但此时石勒进攻乐平,刘琨准备引兵救援,箕澹、卫雄劝阻道:这些军士虽然都是晋朝的子民,但长期沦落异域,不了解您的恩德信义,恐怕他们不堪所用,所以不如养精蓄锐,等他们受到您信义的教化感召后再图一战。
然而,刘琨却不肯放弃乐平,强令进兵,最终被石勒凭险设伏,几乎全军覆灭,就在这时,并州司空长史李弘投降石勒,晋阳失陷,刘琨进退无路,只得接受邀请,率领部下到蓟城投奔鲜卑族段部首领段匹?(音堤)。
刘琨自身的弱点最终导致了他的失败,即使历史允许假如,今天我们也可以肯定地说,无法选择时代的刘琨注定就是一个悲剧人物,西晋皇族的暗弱无能,东晋皇帝的偏安一隅,晋末北方群雄并起的混乱,都决定了任何人身陷四面胡歌之中很难有更大的作为,从刘琨朝辞广莫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了他的悲剧命运,他所有的努力都只不过是使自己的结局更为悲壮。
身陷异域的晋阳城虽然在十年之后沦陷了,但无论是当初的临危受命,义无反顾的进军,还是后来的十年喋血,一次次克复中原功败垂成的不懈努力,诗人刘琨,树立起了一座英雄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