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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尼拔的坎尼战役

汉尼拔的坎尼战役

  公元前216年初,经过激烈的派系斗争以后,罗马执政官大选尘埃落定。新当选的执政官保卢斯(L.AemiliusPaulus)和瓦罗(C.TerentiusVarro)都是坚定的主战派,而后者跟他的前任弗拉米尼乌斯一样,注定要为罗马最悲壮的失败背负骂名。
  瓦罗并非元老贵族出身,而是新兴贵族的一员。李维甚至说他是个屠夫的儿子,这是信口开河了,因为在注重血统和出身的古罗马,一个屠夫的儿子是不可能当选执政官的。瓦罗此前历任财政官、营造官、和司法官,三年前跟随保卢斯征战伊里利亚(Illyria),算是有一些实战经验。然而在波利比乌斯笔下,瓦罗是个恬不知耻的小人,头脑简单,好大喜功,不听从保卢斯的规劝而一意孤行,直接导致了坎尼战役的惨败。考虑到波利比乌斯的保护人小西庇阿是保卢斯的孙子,他这个写法颇有替保卢斯推卸责任的嫌疑。
  坎尼战役以后,瓦罗逃回罗马,受到社会各界代表的嘉奖,感谢他在最黑暗的时刻没有对罗马失去信心。此后瓦罗连续担任执行执政官,一直活跃在战场上,并在战后代表罗马出使马其顿和迦太基,显然仕途并未受到坎尼战役的影响。波利比乌斯对瓦罗最严厉的指责,大概是他没有跟保卢斯一起战死沙场,却选择了逃跑。这个指责显得意气用事,因为在当时大厦将倾的情况下,继续斗争需要莫大的勇气和信念。保卢斯并非没有机会逃生,他选择战死沙场其实无异于逃避责任。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跟瓦罗一道逃出来的罗马贵族中,还有一位年仅二十岁的青年,此人便是日后击败汉尼拔的罗马战神西庇阿。
  公元前216年大选结束以后,罗马立刻着手扩军,新建4个军团,力图以绝对优势的兵力一战打垮汉尼拔。这年春天,所有罗马官兵宣誓如下:“绝不临阵脱逃,除非杀敌救人、捡回武器,绝不离开队列一步。”全体将士都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心理准备。此时罗马军队序列包括16个军团,其中2个在西班牙,2个在西西里,2个在波河流域,2个拱卫罗马城,4个正在前线与汉尼拔对峙。两位执政官统帅4个新建军团,浩浩荡荡向意大利半岛东南部杀奔而来,打算与前线的4个军团合兵一处,同汉尼拔决战。
  汉尼拔在戈洛尼亚冬季营地一直驻扎到5月份。这期间罗马军队驻守附近的两个营地,与汉尼拔对峙,双方足足有半年相安无事。费边任期结束返回罗马以后,统帅前线部队的是代理执政官塞维利乌斯和亚第利乌斯(M.AtiliusRegulus)。塞维利乌斯是去年的执政官,以谨小慎微著称。汉尼拔想尽办法引诱罗马军队决战,塞维利乌斯就是不为所动。
  3月间,两军之间发生了一系列小规模战斗,似乎迦太基军队吃了点儿亏。李维记载汉尼拔损失三千余人,显然是夸大其词了。汉尼拔马上抓住这个机会设置陷阱。这天晚上,汉尼拔突然率领大军弃营而走,丢下大量财宝辎重,似乎打算逃跑。罗马军队闻讯立刻赶到,准备夺占大营。不用说这又是汉尼拔的计策,他的大军潜伏在周边的山峦树林里,只等罗马大军入营劫掠,便乘乱杀一个回马枪。这一次罗马军队险些上当。塞维利乌斯下令进入汉尼拔大营之前,照例牺牲祭神以求预兆。结果预兆相当不妙,加上塞维利乌斯本来就疑心重重,罗马军队于是收兵回营。
  6月初,汉尼拔大军粮草将尽,而周边地区早已被搜刮一空,因此不得不向南转战。戈洛尼亚东南100公里有一个小镇,位于奥菲杜斯河(Aufidus)南岸,距离亚德里亚海岸七八公里,居高临下,地势险要。罗马军队在此修筑要塞,作为阿普利亚战区的后勤基地。这个小镇便是日后名垂千古的坎尼(Cannae)。坎尼的罗马守军非常虚弱,因此汉尼拔轻易破城,缴获大量粮草,然后在城外安营扎寨。
  就在汉尼拔南下的同时,两位罗马执政官也到达前线,八个军团合兵一处,罗马大营一片旌旗招展,人喧马嘶的热闹景象。保卢斯召集百人队长以上的罗马军官,向他们转达了元老院的决议。为了振奋士气,保卢斯回顾了过去的两次战役,解释了失败的原因,指出这一次罗马军队准备充分,拥有二比一的兵力优势,而且四位现任和前任执政官都加入到队伍中来,与官兵并肩作战。
       保卢斯的总结发言充满悲壮的意味:
  “你们都渴望在战斗中赢得胜利,倘若胜利不可得,则宁可战死也不愿看到你们最珍爱的一切遭到毁灭。因此我不必多言,只想请诸位两眼紧盯着胜利和失败的天差地别,以及其种种后果。走进战场时请记住,寄托在你们身上的是整个国家的生死存亡,而不是一支军队的生死存亡。如果此次决战失败,那么我们的祖国就再也无力反抗强敌,因为她已将所有的力量和精神灌注在你们身上,你们维系着她唯一的希望。舍身报国的时刻已经来临,请你们不要辜负祖国的期望。”
  7月下旬,保卢斯和瓦罗统帅的八万罗马大军在坎尼西北10公里扎营。保卢斯注意到附近的地形平坦开阔,是理想的骑兵战场。考虑到汉尼拔的骑兵优势,保卢斯建议罗马大军向南移动,吸引敌军进入奥菲杜斯河以南的山地丘陵。瓦罗却很不以为然。由于两位执政官隔日轮流行使统帅权,轮到瓦罗当值时,他便率军拔营出发,向东前进,逼近汉尼拔大军。汉尼拔派出骑兵和轻步兵袭击行进中的罗马军队,但罗马人防范甚严,汉尼拔没能占到便宜。次日,保卢斯继续率领罗马大军向东前进,最终在汉尼拔大营东北方向5公里处的奥菲杜斯河北岸安营扎寨。这个细节表明,罗马大军的两位统帅在战略方针上并没有根本分歧。   汉尼拔得知罗马大军扎营以后,立刻率领主力渡河,在北岸修筑一座营垒。瓦罗针锋相对,派遣一支部队渡河在南岸筑营。现在两军的距离如此之近,任何一方胆怯退却,都势必遭到另一方的追击掩杀,因此一场会战不可避免,唯一的变数是时间和地点。
  此时两军都面临粮草不济的问题,因此都希望速战速决。汉尼拔虽然缴获坎尼要塞的存粮,但五万大军消耗巨大,这些粮草支持不了很长时间。由于大敌当前,汉尼拔无法分散兵力四处打粮,只能坐吃山空。李维甚至记载,坎尼战役之前迦太基军队就已经断粮,汉尼拔的西班牙和高卢雇佣军开始策划逃亡。汉尼拔本人也打算带着亲信和骑兵,抛弃步兵北逃波河平原。这个故事显得匪夷所思,而且波利比乌斯也只字未提此事。无论如何,汉尼拔面临的困境是显而易见的。罗马军队也面临同样难题。失去坎尼这个后勤基地以后,罗马军队不得不从路途遥远的坎帕尼亚运粮过来,而八万大军的日常消耗非常惊人,所以根本无法和汉尼拔长期僵持下去。
  两军大营近在咫尺,对峙了几天,双方都不愿轻举妄动,等待最佳战机。8月1日,汉尼拔采取主动,率领大军在奥菲杜斯河北岸的罗马大营外面列阵挑战。这天当值的罗马统帅是保卢斯,他对战场开阔平坦的地形表示忧虑,因此拒绝应战。汉尼拔照例在罗马大营前面耀武扬威了一阵,向部下充分显示对手的怯懦,然后收兵回营。
  次日清晨,当值统帅瓦罗的大帐外面高挂一面猩红的旗帜,这是准备战斗的信号。罗马大营顿时忙碌起来,将士们心跳加速,热血沸腾。期待已久的大决战终于来临。
  福勒在《西方军事史》中评价坎尼战役,认为罗马人的战争观念非常呆板,纯粹依赖士兵的匹夫之勇、纪律和操练。至于将领指挥,简直可说是聊胜于无。罗马统帅愚蠢无知,屡犯战术错误,导致坎尼战役失败。这个论点颇具代表性,但显然以成败论英雄了。如果我们仔细考察此战罗马大军的排兵布阵,会发现瓦罗的战术部署很有针对性。
  瓦罗精心选择了战场,以求遏制迦太基骑兵的优势,不给汉尼拔包抄两翼的机会。奥菲杜斯河北岸地形平坦开阔,非常适合骑兵的运动战;南岸地形却起伏破碎,只有坎尼城东北一块平原,夹在河流和群山之间,宽仅两公里有余。瓦罗率领大军渡河来到南岸,在这块平原布阵,期待汉尼拔渡河应战。罗马战阵左翼依托山地,右翼紧靠河流,没有留给对手丝毫的迂回空间。瓦罗在北岸大营留驻了一个军团,要求他们保护大军的侧后,如果发现敌军渡河穿插迂回,立刻迎头截击。
  罗马大军渡河以后,瓦罗摆出了一个极其厚实的步兵战阵。按照惯例,罗马军团的百人队小方阵60人,每行10人,6行纵深;此战罗马军团的百人队方阵却是每行5人,12行纵深,方阵之间的空隙大大压缩。如此计算,七个罗马军团的战线正面宽约1,500米,三条线加起来有60行纵深。瓦罗的排兵布阵已经背离了罗马军团的战术原则,类似马其顿密集阵了。   瓦罗这样安排有非常务实的考虑。罗马军队虽有8个军团,但4个刚刚组建,2个组建不到一年,只有2个军团是久经沙场的部队。这8个军团集结不到一个月,根本没有时间演练队形和战术。瓦罗的排兵布阵,正是针对这些弱点。罗马军队每一个百人队方阵5x12的排列如同纵队行军,非常适合缺乏训练的新兵;深厚的阵型突出“人山人海”的气势,增强对敌威慑力,也极大鼓舞了己方士气。这个阵型优缺点都很突出。优点是正面攻击力非常强劲,一旦冲起来便势不可挡;缺点是笨拙拥挤,缺乏应变能力。瓦罗的战役部署体现了清醒理智的权衡取舍,虽然比不上汉尼拔出神入化,但也绝非愚蠢无知。
  根据两位古典史家的记载,罗马参战总兵力7万6千人,其中包括5万5千重装步兵,1万5千轻步兵,以及6千骑兵。瓦罗明白己方的骑兵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不如对手,因此在两翼采取守势。左翼是2,400罗马骑兵,排列出每行300骑、8行纵深的密集战阵,正面宽仅400米;右翼是3,600盟邦骑兵,占据大约600米的战线。两位执政官深知己方两翼的骑兵将经受严峻考验,因此打破常规,亲临两翼骑兵部队督战,其中瓦罗坐镇左翼,保卢斯指挥右翼。罗马中路的步兵阵列由代理执政官塞维利乌斯和亚第利乌斯统领。瓦罗显然希望罗马骑兵能够抵挡对方进攻,为罗马步兵冲破敌军阵列赢得时间。
  瓦罗的排兵布阵给汉尼拔出了一道难题。此战罗马军队主动选择战场,汉尼拔没有机会埋伏奇兵;战场地形狭长,夹在河流和山峦之间,汉尼拔的骑兵缺乏迂回包抄的空间;迦太基战象在特雷比亚战役以后相继病死,因此汉尼拔很难从正面击破罗马军团厚实无比的密集战阵。平心而论,汉尼拔此前虽然赢得两次战役,但都是依靠出奇制胜,步兵方阵硬碰硬的正面较量中罗马军队每次都占了上风。瓦罗的战术意图非常明显,那就是迫使汉尼拔迎接罗马军团的正面冲击,打一场罗马人最擅长的步兵阵战。
  汉尼拔得知罗马军队列阵挑战,立刻决定应战,他派出轻步兵先过河掩护大部队,自己率领主力分两路迅速过河,抢占坎尼城东北方向的高地。汉尼拔的参战兵力大约5万人,其中步兵4万,骑兵1万。同罗马大军相比,汉尼拔的步兵处于绝对劣势,4万人当中有1万8千是高卢雇佣兵,久经沙场的利比亚步兵只剩下1万人,另外还有大约6千西班牙步兵,以及6千轻步兵。汉尼拔的杀手锏是骑兵,无论是骁勇善战的高卢、西班牙骑兵,还是神出鬼没的奴米底亚骑兵,都让罗马人望风胆寒。
  针对罗马大军中路突击的进攻态势,汉尼拔必然要利用自己的骑兵优势,在两翼大做文章。摆在汉尼拔面前的难题,是如何部署步兵阵线,以保证自己的中路不被敌军冲垮。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办法是中路回收,两翼突出,形成一个浅碟型战阵。十年以后西庇阿在伊利帕战役中,就是这样排兵布阵的。然而浅蝶形战阵的致命弱点是缺乏防守弹性,拖后的中路不能后退一步,否则整个阵型就会崩溃。伊利帕战役中的西庇阿是进攻一方,因此没有这个问题。
  汉尼拔不愧是古典时代首屈一指的名将,他拿出的对策却是中路突前的新月型战阵。汉尼拔在中路部署了2万4千重装步兵,其中高卢步兵和西班牙步兵交错排列。汉尼拔这样安排显然是期望韧性十足的西班牙士兵弥补高卢士兵缺乏耐力的弱点。汉尼拔最可靠的1万利比亚步兵分别部署在中路阵线的两侧,排列成窄正面、大纵深的奇怪阵型。显然在汉尼拔的战役构想中,利比亚步兵将从两侧夹击突破进来的罗马步兵。波利比乌斯记载,整条步兵阵线排列完毕以后,汉尼拔带领中路的高卢和西班牙步兵稳步前进,中央部分的方阵前进最远,两侧各个方阵逐次后置,形成一个新月形。
  汉尼拔的战术原则,就是想方设法削弱罗马军团的正面攻击力,然后从侧背寻找破敌机会。此前的特雷比亚战役,汉尼拔诱使罗马军队涉渡冰冷湍急的河流,消耗他们的体力;特拉西米尼战役,汉尼拔巧妙设伏,根本不给罗马军团正面强攻的机会。此战汉尼拔在背风的高坡上布置一个前凸的新月形战阵,这样迫使罗马步兵顶风爬坡进攻,而中路阵线有足够的空间且战且退,最大限度地消耗罗马军团的冲击力,也为两翼骑兵突破敌阵赢得时间。然而为了取得同罗马步兵战阵一样的宽度,汉尼拔不得不削减新月形战阵的厚度。迦太基中路阵线大约只有15行纵深,而且没有二线部队支援,因此将经受严峻考验。
  汉尼拔在自己的左翼集中了7,000高卢和西班牙重骑兵,对阵保卢斯率领的罗马右翼2,400骑兵。3,000奴米底亚骑兵出现在右翼,对阵罗马左翼的3,600联盟骑兵。汉尼拔显然将突破点放在左翼,期望占据压倒优势的高卢、西班牙骑兵迅速冲垮罗马右翼骑兵阵线,打开局面。奴米底亚轻骑兵是绝佳的游击部队,并不擅长冲锋陷阵,因此他们的任务是吸引罗马左翼骑兵的注意力,使其无暇他顾。
  双方花费了几个小时才布阵完毕。坎尼城东北方向的这块不足5平方公里的战场上,聚集了将近13万士兵和16,000匹战马,双方将士都下定决心以死相拼。战场周围的四个营地里,还有上万士兵和不计其数的奴仆、工匠、商贩等等扒着寨墙翘首眺望,都不愿错过这场盛况空前的大决战。
  正午时分,罗马大军在一连串嘹亮的号角声中顶风前进。行进中的罗马军团步伐整齐,鸦雀无声。汉尼拔矗立在迦太基中路阵线后面的山坡上,泰然自若地注视着罗马大军步步逼近,他严令部下各就各位,不得轻举妄动。罗马大军很快抵近迦太基阵前数百米,两军部署在前沿的轻步兵很快接战,互射标枪。迦太基轻步兵行列中的数千巴莱尔弹弓兵急速施射,一时弹如飞蝗呼啸而至。罗马两翼的骑兵部队是巴莱尔弹弓兵的重点打击目标,遭受石弹密集攒射,不少战马中弹受伤,队形开始散乱,而坐镇右翼的执政官保卢斯被一枚石弹击中落马,丧失指挥能力。
  汉尼拔看到战机出现,立刻命令两翼骑兵出击。左翼的7千高卢、西班牙重骑兵排列密集队形,冲向敌阵。罗马右翼骑兵不甘示弱,策马迎击。古典时代的骑兵冲锋讲究队形严整、稳步前进,跟中世纪骑兵的高速对冲大相径庭。两军骑兵接敌之前先投掷标枪,然后拔出刀剑,逼近格斗。于是一场激烈残酷的骑兵混战在罗马阵线的右翼爆发。
  李维记载:“双方骑兵迎头而上,直至人马挤成一堆动弹不得,士兵相互拉扯扭打,都试图将对手拽落马下。”波利比乌斯的记载更加栩栩如生:“左翼的高卢、西班牙骑兵同罗马骑兵阵列相撞,接下来的混战非常野蛮,根本见不到骑兵惯常的迂回扯动,双方一旦接敌便扭打到一起,纷纷跳下马来捉对厮杀。罗马骑兵个个视死如归,勇猛拼搏,但迦太基骑兵最终占了上风,在混战中杀死了绝大多数敌人,然后沿河追赶残敌,将他们毫不留情的砍倒。”   事实上罗马右翼短暂抵抗以后便溃不成军,而且只有排在前列的罗马骑兵参加了战斗。李维记载,整个战役罗马骑兵阵亡1,300人,将近一半逃生,并非波利比乌斯记载的那样“个个视死如归,勇猛拼搏。”鉴于罗马骑兵绝大多数是贵族出身,自诩国家栋梁、社会精英,这样的表现实在说不过去。
  在罗马左翼,3,000奴米底亚骑兵向3,600联盟骑兵发起攻击。这一侧的地形相对开阔,奴米底亚骑兵装备轻便,机动灵活,可以轻易登上山坡,两面夹击敌军。奴米底亚骑兵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战术,他们以松散队形逼近敌阵,投掷标枪以后迅速后撤,如此循环往复,进退如风,不断施加压力。波利比乌斯记载:“攻击罗马左翼骑兵奴米底亚人,因为其独特战法,没有占到便宜,也没有遭受伤亡。但他们从多个方向不断攻击,吸引对手的注意力,使其无法发挥作用。”
  这种僵持局面并没有持续多久。迦太基左翼骑兵击溃对手以后仅仅稍作追击,便重新整队,绕过整个罗马战阵的后方,突袭罗马左翼联盟骑兵的侧背。罗马左翼很快崩溃,四散奔逃。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执政官瓦罗在50名骑兵的保护下逃离战场。罗马战阵失去了两翼骑兵的掩护,似乎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然而指挥步兵阵列的罗马将帅毫不挂怀,因为罗马军团已经胜利在望。
  两翼骑兵混战的同时,中路的步兵大战也正式打响。两军阵线前沿的轻步兵短暂交火以后迅速后撤,腾出战场。罗马军团继续稳步向前,一直逼近到距离迦太基阵线30米的距离停下来。两军将士近在咫尺互相对视,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突然罗马阵列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战吼,然后位于前排的步兵奋力投掷标枪,数千枝标枪腾空而起,飞向迦太基阵列。高卢、西班牙战时不甘示弱,也投掷标枪还以颜色。高卢人身高臂长,投掷的标枪带着可怖的三棱宽刃枪尖;西班牙步兵投出的标枪多种多样,有铁质标枪Saunion,也有点燃的火标枪Falarica。罗马军团的标枪齐射极具威力,通常能大量杀伤敌阵前排的士兵。然而此战罗马军团的标枪攒射大多落空,因为汉尼拔精心部署的新月形战阵里,只有最靠前的中央方阵承受打击,两侧拖后的其他方阵都在标枪射程以外。
  两轮标枪齐射以后,前排的罗马步兵侧身怒吼冲向敌阵,以盾牌猛撞敌兵。后排的步兵紧跟其后,奋力向前推挤。迦太基中央方阵难以抗拒如此凶狠的冲击,不得不且战且退。罗马步兵拿出招牌格斗姿势,上身伏低,左腿前跨,左手拎起盾牌架在肩上,右手紧握西班牙短剑,猛刺敌兵胸腹部位。高卢武士则左手以窄长的盾牌招架,右手挥舞长剑大力劈砍。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双方前排的士兵只有两条路,要么杀死对手,要么被对手杀死。即使最勇猛善战的士兵,连续搏斗几十分钟以后也会筋疲力尽。受伤倒地的士兵不可能被送下前线,因此不是被踩死,就是失血过多而死。
  迦太基突前的中央方阵步步后退,两侧拖后的方阵陆续接敌,罗马军团推进的阻力越来越大。汉尼拔策马在中路阵线后面来回驰骋,大声呼喊,鼓舞士气。迦太基将领贯彻汉尼拔的战役部署,竭力约束部下保持阵线完整,有条不紊地逐步后退。此刻汉尼拔麾下将士面临最严峻的考验,只要有一个士兵承受不了心理压力转身逃跑,恐慌就可能传遍全军,引发雪崩效应,导致整个阵线的崩溃。罗马将领眼见敌军阵线不支后退,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不断督促士兵前进,并将后排预备队全部增援中路,企图一鼓作气冲破敌阵。
  随着罗马阵线的向心突击越来越强劲,迦太基原本前凸的新月形阵式很快被压缩成一条直线,然后逐渐向后弯曲,形成内凹的新月形。最早接敌的中央方阵遭受惨重伤亡,将士体力已经耗尽,阵型开始瓦解。终于,罗马步兵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冲了出来。汉尼拔手中的预备队只有刚才撤下来的数千轻步兵,他们迎上前去暂时堵住缺口,但突破进来的罗马步兵越来越多,缺乏盔甲防护的轻步兵渐渐抵挡不住。前锋突破敌阵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军,原本秩序井然的罗马战阵到此已经乱成一团,方阵瓦解,战线消失,将校找不到自己的百人队长,百人队长找不到自己的士兵。整个罗马大军汇集成一股巨大的人潮,由本能驱使着涌向突破口,每个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向前冲,向前冲,冲破敌阵就是胜利。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汉尼拔的战前部署开始发挥奇效。事先安排在两侧的利比亚步兵纵列投入战斗,他们迅速向前移动,占据罗马两翼骑兵先前的阵地,然后集体转向,猛攻罗马大军的两侧。此时的罗马战阵已经完全失去了应变能力,加之部署在侧翼的是战斗力最差的联盟士兵,因此鲜见有组织的抵抗,只有三五成群的士兵被动招架敌军的攻击。与此同时,7千迦太基骑兵击溃罗马左翼以后,运动到罗马大军的背后。这里聚集着从前沿撤下来的15,000轻步兵。他们装备最差,年纪最轻,根本没有抵抗重骑兵冲击的能力。如狼似虎的高卢、西班牙骑兵找到了罗马战阵柔软的腹部,他们挥舞长剑弯刀径直冲进罗马轻步兵行列中间,策马践踏,左右砍杀。
  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在罗马大军中引起普遍的混乱和恐慌,向前的冲击势头顿时衰竭。迦太基中路阵线趁机合拢缺口,反守为攻。罗马大军四面受敌,随着敌军步步进逼,罗马人的空间越来越小,最后士兵们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个个连短剑都已经举不起来。史无前例的一支罗马大军,成了七万头待宰的羔羊;古典时代最引人瞩目的大决战,已经演变成一场屠杀。
  这场屠杀持续了几个小时。迦太基大军经过苦战,也已经精疲力竭,士兵的盾牌和战袍上血迹斑斑,挥舞刀剑有气无力,真是杀人杀到手软。汉尼拔的包围圈拉得太大,将士体力不支,罗马官兵垂死挣扎,冲开多处缺口,陆续有数万人夺路而逃,却遭到外围的奴米底亚骑兵四面追杀,幸存者逃进罗马大营。绝大多数官兵选择死战到底,挥洒一腔热血,忠实履行了战前的誓言。
  傍晚时分,一切都结束了。在方圆不足一平方公里的战场上,横尸五万余具。虽然时隔两千多年,李维记载中的血腥气依然扑鼻而来:“那里躺着成千上万的罗马官兵,人马的尸体相互叠压,是时运将他们的归宿安排在一起。堆积如山的尸体中间偶尔可见血淋淋的身影颤颤巍巍站立起来,那是在战斗中受伤昏迷的士兵,凌晨的冷风刺激了他们的伤口,剧痛让他们苏醒,但他们很快便被掳掠财物的敌兵随手砍倒。还有一些倒卧在血泊中的罗马人依然活着,他们的肌腱和脚筋被敌兵砍断,一些人竭力伸着脖子,袒露咽喉,祈求征服者将他们剩下的血放干;另一些人则挣扎着在地上刨坑,然后将头埋进坑里,试图闷死自己。”
  坎尼战役是西方军事史最辉煌的一次歼灭战。罗马参战部队八个军团,总共阵亡步兵45,000人,骑兵2,700人;被俘官兵19,300人,其中在战场上被俘4,500人,2,000人冲破包围圈逃到坎尼城被俘,另外两个罗马大营的12,800守军次日全部投降。八万余人的罗马大军,只有14,550人成功逃脱汉尼拔的包围圈和奴米底亚骑兵的追杀。此役罗马贵族的精英几乎凋零殆尽。现任执政官保卢斯、前任执政官塞维利乌斯、前任骑兵统帅米努西乌斯都力战身亡;参战的48名罗马将校(MilitaryTribune)阵亡29人;战役以后,300个席位的罗马元老院出现166个空缺。李维记载了触目惊心的一幕:汉尼拔的弟弟马戈奉命返回迦太基,向元老院述职。他的随从抬进一个大筐,将罗马阵亡贵族的数千枚金戒指如同泼水一般倾倒在迦太基元老院大厅中央。
  根据波利比乌斯记载,汉尼拔损失4,000高卢士兵,1,500西班牙和利比亚士兵,以及200骑兵。李维则记载汉尼拔大军阵亡总数高达8,000人。作为战胜一方,汉尼拔大军的损失相当惊人,这也从侧面反映了战斗的血腥残酷。
  坎尼战役作为千古不朽的传奇载入史册。历代史学家评价此战时毫不吝惜溢美之词。道奇赞叹道:“坎尼战役无疑是战争艺术的巅峰之作,整个军事史上无出其右,只有少数战例能够与之比肩。”杜兰特(WillDurant)认为:“坎尼战役是将道的最高体现,历史上再也无人超越,为以后两千年的军事战术指明了方向。”
  坎尼战役也成为后世无数将领研究效仿的成功模式。1905年,德军总参谋长施利芬元帅认为,处于强敌重重包围的德国,必须能够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而打开胜利之门的钥匙便藏在坎尼之战的记载中。施利芬撰写了一个战史研究系列阐述他的战术思想,书名便叫《坎尼》。同年,施利芬以坎尼战役为样本制定了著名的“施利芬计划”。一战爆发以后,该计划几乎为德国赢得了西线战事的胜利。
  艾森豪威尔一言以蔽之:“每一个陆战指挥官在条件许可下,都追求歼灭战,渴望在现代战场上重演坎尼战役。”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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