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埃及游客频遭绑架背后:西奈被遗忘的贝都因人
来源:国际先驱导报
城市化进程带来了社会、经济变革和人口膨胀,而年轻贝都因人却还在身份认同的困境中迷茫。路透社
赴埃及游客遭绑事件频发的背后
贝都因人成为埃及发展过程中的边缘人。他们从未参与去年动荡以来的游行或静坐,但并不表示他们不会发出自己的声音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 蔺妍 发自开罗 近段时间来,在埃及发生的数起外国人被扣或绑架事件中,“贝都因人”皆成为当事者。
最新发布的一起劫持事件是:2月10日,南西奈省的贝都因人绑架了3名韩国游客和1名埃及导游,然后第二天将人质释放;此前,同一区域的贝都因人曾绑架两名美国游客;更早些时候,1月31日,25名中国工人在北西奈省被当地一伙贝都因人扣留……
原本在阿拉伯氏族群落里,勇敢、好义是贝都因人一向崇尚的道德标准。他们过惯了的沙漠游牧生活,自然使其养成了吃苦耐劳的品质。但不知从几时起,淳朴的贝都因人也走上了靠劫持换得利益的道路?而频发的绑架事件背后,贝都因人又面临着怎样的生存困境?
艰苦荒凉的生活环境
2006年,记者曾沿西奈半岛的东侧海岸走过一圈。南西奈就是一片荒漠上的几座度假村,去那里的欧洲女人全裸着,把肥硕的背脊烤得通红。在摩西曾受十诫的西奈山,夜晚可以看到清晰的银河,因能见度太高,每隔几分钟便可看到一枚流星划过;方圆数十公里,层峦叠嶂的荒瘠山梁在赤色的朝阳下倒是充满了神迹的可能。
这里往往有贝都因人的沙漠摩托旅行项目:入夜在沙漠里燃起篝火,就有了熏黑的烤鸡和辽远的歌声??为了能在大漠里沟通,他们的嗓音总是浑圆而低沉。他们热情好客,会帮外国游客干净利索地围起贝都因人头巾;而靠近他们时,还会看到那糖浆色的皮肤和上面粗糙的颗粒;最后,游客们总是目睹他们身着长袍的背影消失在荒漠的沙尘中。
近年受朋友之邀,又去过一次北西奈。在朋友的村落里,都是来自尼罗河三角洲的阿拉伯人。村里到处是两三层的小洋房,有些外部还装饰着洛洛克式的繁复雕花,房间内部却是一圈圈阿里巴巴式的拱门。村里一个成年男子都没有,据说男人们都去开罗、迪拜、科威特打工了,西奈半岛没有谋生之途。所以,这里抬眼所见的幼童、老者,以及大群花枝招展的女人们,整日无所事事。
村落的人不戴手表,手机也并不那么普及。走家串巷,所有人家的钟都死寂着,时间仿佛不再流逝。
从朋友村庄驱车向北1小时就是地中海,这一侧的海水不如马特鲁的海碧蓝清灵,也不如亚历山大的海深沉伟岸,而是静静地舔舐着碎石海滩,映衬着身后沙漠里一排排废弃的小洋楼??西奈半岛的最北端,零落出鬼城的迹象。
但当地人说,没有见过贝都因人,他们“应该在更荒凉一点的地方吧”。
历史遗留多重问题
资料显示,6万平方公里的西奈半岛是埃及贝都因人的主要居住地。西奈半岛历史上是尼罗河谷与埃及东邻的战略缓冲带。1967年中东战争后,西奈半岛曾被以色列占有10余年,直至1982年实施非军事化,才由美国为首的多国部队接管,也由此遗留下许多有关贝都因人“叛国”和被认为是以色列盟友的问题。
近五年,开罗出版的各项报告中均指出贝都因人想要“回归以色列”或建立“自治领地”。但阿里什的部落领袖发表声明称“我们是坚定的埃及人”。对中央政府来讲,西奈半岛问题频出,把过错归于贝都因部落的暴力和叛国,总比归咎于政府举措不当要划算得多。所以,埃及官方媒体很喜欢挖掘并反复播出一些可能指向贝都因人“叛国”的蛛丝马迹。
目前,半岛上的贝都因人大多来自阿拉伯半岛,主要有部落15个。他们通过传统的部落间协议瓜分土地,基本无视埃及法律及国际法。各个部落有自己的历史渊源和现状:比如,有的部落分散在约旦、叙利亚、巴勒斯坦和埃及之间,宣称对跨越国境的大片领土有所有权;而有的部落坚称自己的“血统”与西奈山脚下的圣凯瑟琳修道院有“历史渊源”,认定自己应对该区域的旅游景点有所有权。
这些部落因历史原因,很多并没有注册埃及国籍,截止到上世纪90年代后期,仅有几千名农民、渔民和幸运的小商人得以注册。7.5万名无国籍的贝都因人,只有政府给予的“西奈身份文件”。
没有国籍便无法进入公立学校读书,这导致了贝都因人的文盲率高达90%(2007年数据)。即使能够上学的贝都因人,也因课堂上的历史、文化等学科讲述的都是古埃及法老文明和埃及主要城市的历史和传统等,对贝都因人的游牧历史及文化全然不提,使青年成长没有认同感,贝都因人也越发边缘化。
纳赛尔时期,贝都因人主要成为沙漠向导和雇佣军,如国际粮农组织就曾与一个部落签订协议,从班加西港口经过浩瀚的沙漠向居住在乍得的苏丹难民运送粮食;而因其骁勇善战,现在沙特王室的首位国王曾娶部落酋长之女为妻,通过政治联姻以保卫其北部边境安全。
但贝都因的忠诚仅针对其部落,现代国家的边界划分和争端对他们来说,都是对他们领土的剥夺。埃及希望以“改变其生存模式”的方式安抚贝都因人。用当地《华夫托报》的一篇文章解释,“改变”是让扩大农业生产以使私人投资垄断西奈半岛,由此“在埃及的东部前线建立一个坚固的防线,防止恐怖分子及其同谋进入埃及”,许多贝都因人认为,对中央政府来讲,他们的生存空间不过是埃及的“一道防线”。
城市化进程中的新困境
南部西奈旅游业的兴起,仅为国家垄断企业和外国投资打开了大门,贝都因人却被政府强行拒之门外。他们花花绿绿的照片虽然可以成为旅游宣传册的主角,却并未获得任何好处。同时,为解决尼罗河三角洲等人口密集城市的就业问题,埃及政府鼓励城市人到西奈半岛的旅游景区工作,仅2002年,110个宾馆就创造了3万个就业计划,但几乎一个贝都因人都没有。
北西奈的情况更加恶劣,政府投资失败导致至今仍有大批面向地中海的别墅景区空无一人。阿里什工业区和机场难以提供足够的就业机会,政府多次承诺的新项目和财政援助成为“一个笑话”。
因此,近15年的城市化进程,带来了社会、经济变革和人口膨胀,贝都因人却变得越发穷困。他们成为了市郊的社会底层。美国国际危机组织提供的一份报告指出,年轻贝都因人对“社会经济地位的绝望,对个人身份认定的危机,使得他们被军事化的伊斯兰活动主义深深吸引”。其中,“团结和圣战组织”最有威望,也在西奈半岛指导了不少暴力事件。一些年轻的贝都因人在身份认同的困境中,只得将伊斯兰作为主要归属,介绍自己时往往这样说,“我是穆斯林,是阿拉伯人,是某某部落人,来自西奈,是埃及人。”
各种矛盾中,贝都因人与埃及当局已形成了对峙的恶性循环。2004年,埃及西奈半岛靠近以色列附近的塔巴地区3起爆炸,造成35名以色列游客死亡,140多人受伤。2005年7月,埃及红海旅游胜地沙姆沙伊赫发生7次连环爆炸,造成90人死亡,200人受伤,是埃及将近20年来最惨重的攻击事件。2006年,宰海卜再次发生3起爆炸案,造成19名埃及人死亡。
几次暴力事件发生后,埃及安全部门逮捕了数千名贝都因嫌疑犯,许多贝都因人表示“并未经过正常的审理程序”,之后要求当局放人的呼声一直此起彼伏,也制造过不少麻烦。
2007年,阿里什地区数千名贝都因人冲进当局的民族民主党大楼,焚烧了穆巴拉克的画像和办公室家具,官方媒体将其解释为“部落间仇恨”,称其中一个部落怨恨政府没能保护其受到另一部落的袭击。但此事件的前后两周,分别发生了数起不同贝都因部落堵塞前往沙姆沙伊赫等景区道路的暴力事件,政府的说法不攻自破。
埃及动荡后不满升级
2011年初爆发的埃及“1?25”革命,几乎找不到贝都因人的身影。一年后,埃及经济越发困窘,他们的愤懑也在升级。
今年1月29日,一伙贝都因人袭击了沙姆沙伊赫的老市场,造成1名法国游客死亡,数人受伤,而一周前政府刚刚启动题为“沙姆沙伊赫,安全旅游城市”的旅游推广活动;1月17日,一名埃及航空公司运输部门负责人被贝都因人枪杀;1月11日,苏伊士军方前往拆除贝都因人非法侵权建筑的路上,和一伙贝都因武装分子发生交火,造成1名军官、1名平民死亡。去年还发生了数起贝都因人拦截旅游景点道路以及与地方警察的交火。
埃及金字塔集团旗下的青年网今年1月16日曾刊登文章《来自西奈的声音:我们的变革不在解放广场,而在自己的土地上》,引用西奈南部最大部落长老的话说,“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被边缘化和被指控叛国更加难过的……就好像我们生活在一个山谷,而埃及民众生活在另一个山谷;我们在一个隔离的小岛上,完全没有对国家的归属。”
26岁的贝都因青年努尔说,贝都因青年从来没享受到埃及青年的机会和待遇,他认为目前贝都因人只能做旅行团的仆役,根本不算正经工作,而旅游业和石油化工厂里,根本没有贝都因工人。
另一位贝都因人萨利赫告诉《国际先驱导报》,西奈只有沙姆沙伊赫医院唯一一家专科齐全的医院,公立学校也不够,他们只能自费出钱让孩子学习读写,因此贝都因人没有一个博士、工程师,甚至连一个政治活动家都没有。
一些年轻人说,动乱后贝都因人寄予了厚望,特别是几十年来首次民主选举,但结果令人失望。比如,南西奈的居住者全是贝都因人,没有一个人加入自由与公正党,但该党候选人却能获得1.4万张选票,“其背后一定有力量在搞鬼,就像穆巴拉克时代一样”。
不少贝都因人同意艾哈迈迪的说法:动荡一年来,贝都因人从未参与游行或静坐,但由于旅游业的衰退,生活变得更加困窘,很多青年不得不投奔内陆谋生,“我们贝都因人要有自己的变革,不是在解放广场,而是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