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藏北:中国军人是这样镇守国门的
实的藏北极其残酷,藏北的真实令人感动。 十二年了,我一直在真实的藏北和藏北的真实中感动残酷。
(一) 第一次走进真实的藏北,是1994年那个多风多雪的季节。 那时,我正努力实现从一名地方大学生到一名边防军人的转变。在西藏军区教导大队结束为期三个月的岗前军训后,我选择了那个俗称“黑河”(那曲)的地方。我的选择仅仅因为喜欢“黑河”这个俗名,不料却引来教官过于怪异的眼神。 离开拉萨到黑河那天是12月2日,司机小刘开着一辆半成新的北京吉普来接我。刚一上车,小刘递给两支“红景天”口服液要我喝下,并提醒一定把皮大衣穿上。车出拉萨一路向北行进,我的兴奋随着公路两旁积雪的越发加厚而渐次减退,极力想从小刘口中知道一些那曲及部队的情况,但他显然担心着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敷衍着我的问话。过了羊八井,道路的坡度明显陡峭许多,寒风呼啸着卷起层层雪花漫天飞舞,车窗阵阵作响,搅动我内心五味杂陈。 山越来越高,风越刮越猛,车窗外除了白色还是白色,偶尔见雪海深处有二三头黑色的牦牛无助地张望,像是祈求善良的人们给予一些充饥的草料。那一刻,我似乎读懂了教官的怪异眼神所蕴含的一切含义。或许是我的恐怕明显地写在脸上,小刘突然热情许多,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发生在藏北官兵生活里令人忍俊不禁的点滴,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车到当雄,我开始出现胸闷气促,感觉头要炸开了一样,整个胃里翻江倒海,那症状比刚进藏时要剧烈千万倍。小刘停了车,从后车箱里拿出氧气帮我吸上,还特意去四川人开的饭馆里要了碗酸菜汤让我喝下暖身子。我吸着氧昏昏沉沉的躺在座椅靠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晚上九点多,小刘叫醒我。寒风依然刮得很猛,雪下得更大了。我看见两名哨兵很严实地包裹着自己,紧握钢枪挺立在积满厚雪的岗台上,双眼刚劲有神。营门一侧“那曲军分区”五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告诉我,这将是我工作的单位。刚一下车,几位首长便迎了过来,原分区陆广荣政委一边帮我掸去身上的雪花,一边对身旁几位首长说:“这小子,显得很精干。”那一刻,我的眼泪特别不争气。 后来我才知道,几位首长在风雪之中足足等候了两个小时。
(二) 零距离触摸藏北的真实,是1997年那个恐怖的冬季。 那年进入10月以来,洁白的雪花在藏北高原狂泻不止,泛滥成一场黑色的灾难,其状惨不忍睹:牛马大畜四散奔逃,懦弱的羊群围着帐篷等死,饥饿使它们一反天性,啃吃着同类的内脏和尸体;平时翱翔的鸟儿找不到可以落脚的一个黑点,急于逃出雪海的野生动物奔向青藏公路的黑色路面,渴望人类或许会救救它们;许多牧民家庭断柴少炊,缺粮少吃,生命受到极度威胁……。 这个时候,军人一定最先奔赴第一线,哪里需要就走向哪里。一天夜里,我们刚从安多县嘎多乡帮助牧民转移牲畜回到营里,上嘴的米饭尚未嚼碎又被紧急召集,说是运往聂荣县灾区的救灾物资车辆在海拔5200多米的牛头山上受阻,需要前去铲雪开道。我们连夜出发,第二天早晨才到达牛头山,山上狂风大作,飞雪弥漫,零下三十多度的气温使人浑身直哆嗦,一些官兵被多次刮倒在雪坡下,爬起来继续铲雪开道。午后时分,由于严重缺氧和劳累,好几名战友晕倒了,文书彭兴明第四次晕倒后被强行送回分区门诊所抢救,因为冻伤他永久失去了左手小指。 那个冬天,我所在连队的一位副班长李雷,艰难地把德吉老人从藏琼玛的雪海里背出后,自己再也没能站立起来。这位坚强的战士离开时,年仅18岁又21天。
(三) 真正感动藏北的真实,是军分区院内两棵红柳第一次吐绿抽芽的时刻。 西方一位著名生物学家曾断言,那曲种树不活!傻傻的藏北军人偏偏就不信这邪!2000年8月,部队从内蒙购来100株抗寒耐冻的红柳树苗,官兵们挥镐抡锹,从几十里远的地方拉来细土和牛羊粪料,象侍弄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把树苗小心翼翼栽种下。为了保温,战友们找来废旧的大铁皮桶精心加工,为幼小的树苗搭建了“房屋”。我们每天为树苗浇水,有时会在树旁静静地呆上一两个小时,祈祷这些“婴儿”能顽强地熬过漫长的冬季。可是,那些幼小的树苗还是在寒冷的残酷中过早地夭折了。 翌年开春,为了不影响营区环境,我们不得不拆掉精心搭建的“房屋”,却意外发现两株小树苗开始抽芽发绿。整个藏北军营倾刻间沸腾了,官兵们像是第一次发现新大陆那样兴奋。他们久久地驻足观看,我知道,他们观看的不是树,而是绿色以外的东西。那天,分区司令员、政委也来了,在首长俯身触摸小树苗的瞬间,我分明看见其眼角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随后的日子里,上级军区好几位将军来过分区,他们都有一个同样的“嗜好”:一定要与两棵至今尚未人高的小树合影留恋。
(四):作为补记 当你初次来到羌塘时, 寒冷会使你寂寞惆怅, 如果你真正投入她的怀抱, 她会变成你温暖的家。 ――摘自一首藏北民歌 有一组数据是经过科学论证的。 生物学家认为:海拔高度5000米为人类居住的最高极限。而藏北那曲,这片位于唐古拉山、念青唐古拉山和冈底斯山脉腹地的高寒土地,平均海拔近4600米,我们一些边防部队的海拔已超过5000米。 医学上还有另一种说法:通过对人在高原的心脏承受能力的测试表明,人类在海拔超过4500米的地方,即便是躺在床上睡觉,心脏负荷也相当于在内地负重40斤的物体走路。我们分区门诊所每年都要对官兵的身体状况进行体检,统计表明:凡在那曲呆2年以上的官兵,100%有高原性疾病;超过5年者,会不同程度出现心脏增大、肺部扩张、脾肾异常等器质性病变。 ………… 其实,藏北人几乎年年都在经历着大自然带来的苦难,并在苦难的抗争中显示他们的坚忍不拔和不屈不挠。 同样地,藏北军人在悲壮的苦难中,一直顽强地战斗着,默默地奉献着,在自然的高度里成就生命的高度。 藏北军人的情感 去年在南京政治学院上海分院培训期间,一位北京军区的战友问我:“你们藏北军人,最怕什么?”作为群体里的一分子,还真的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是啊,我们这群生活和战斗在平均海拔4530米,最低气温零下四十二度,氧含量仅及海平面48%的风雪高原的军人们,誓将奉献和牺牲作为价值的终极标准,还能怕什么呢? 我想到了雪崩,泥石流,狂啸的风,彻骨的冷,使命承诺,都被一一地排除了。究竟怕什么呢?我没能回答上来。培训结束回到藏北,身边的战友道出了心中的最怕――就一个字:情! 我们害怕沉甸甸的亲情! 中国人,对“根”的含义有与生俱来的理解能力,对故乡那片土地的思念,是永远也无法割舍的固定情结。生活在藏北高原的血性的我们,会在不经意间把“背井离乡”的滋味爬满倔强的额头,在平时的谈话中,一直警惕地回避“爸爸”、“妈妈”或父亲、母亲的词汇。我们惧怕黑夜,甚至开始对黑色产生恐惧,怕在黑夜里,梦见妈妈鬓角日渐走白的发丝和父亲前额厚重的纹理,怕瞳孔深处,会映现故乡小屋那盏黑夜里跳动的灰暗的灯。 战友们说,对使命的承诺和担负,不得不放弃为爸爸妈妈捏脚捶背的天伦之乐,每当在风雪之中演练反恐维稳、快速作战的实战技能时,方可释放固执心中的那份歉疚的感情。 我们还怕浪漫的爱情! 已婚的藏北军人,既想且怕与心爱的妻子通电话,怕妻子会在无意间很温柔地问:“你什么时候休假回来呀?孩子特别想你!”在这个时候,妻子成了语言艺术的大师,可以温柔地摧毁自诩刚强的心。我们这群藏北军人――在训练场上声震如天的藏北军人――在使命面前永不言败的藏北军人――敢对珠穆朗玛不屑一顾的藏北军人,居然连回答的勇气也没有。我们知道,欠妻子的太多了,生理的、心理的、物质的,还有精神的。也许这组数字,可以称量我们对心爱的妻子歉疚的重量:一年回家一次, 80天;一位结婚8年的战友,与妻子相处的时日仅有602天。如是情形,我们有勇气回答美丽的妻子温柔的问话吗? 未婚的藏北军人,也许更糟。他们从老同志哪儿得知,结婚并不是一件让人兴奋得失眠的事。所以,开始在原本就孤寂的环境里,努力让热情的心不要跳动。他们谈论着女人,却又要逃避着女人,怕无法背起“爱情”的重量! 在惧怕“情”的日子里,我们用信念支撑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