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后,埃及人亢奋而迷惘
来源: 环球时报
对埃及人来说,2011年充满了变数。年初的西亚北非动荡,让埃及旧政权瓦解,但穆巴拉克被推翻后,埃及人突然发现,革命也带来了负面效应:经济发展放缓,失业人数增加,社会治安恶化,传统道德滑坡……《环球时报》记者11月上旬到埃及采访时深切感受到,埃及民众还在为推翻旧政权而激动不已,但社会的剧变,也让他们有些无所适从。“阿拉伯之春”打破了埃及人宁静、平和的生活,就如同潘多拉盒子,里面承载了太多东西,一旦被打开,释放出来的有忧伤和灾祸。将于月底进行的大选或许会帮埃及人关上这个“魔盒”,而此时此刻,他们还在动荡和迷茫中痛并憧憬着。
一面回味革命,一面抱怨现状
从开罗机场出来,正是清晨时分,整座开罗城显得疲惫而混沌。从高架桥向两边看去,是成片的没有封顶的楼房,街上尘土飞扬,过于提前的早高峰,让整个城市陷入暴堵。与之对照鲜明的是,本该游人如织的金字塔前却见不到什么游客。记者住的酒店就在金字塔景区旁边,大堂里冷冷清清。大堂领班艾哈迈德在酒店业干了21年,他说从没有过这么糟糕的情况,“现在属于黄金季节,以往这时酒店都爆满,哪像现在,很多酒店入住率不到30%。”听说记者来自中国,他忙不迭地将儿子哈立德的名片递过来。哈立德是中文导游,革命后一直失业在家。据哈立德讲,因为没什么生意,一些无法维持的旅馆和饭店只能关门。
在埃及红海边的旅游城市霍尔嘎达,30岁的服装店主哈桑告诉记者,今年2月以来他的生意很糟,不得不停业3个月,“不光是我,这附近好几家商店都关了一阵。目前是旅游黄金期,虽略有好转,但生意仍顶不上去年同期的一半。”据埃及官方统计,从今年1月到现在,埃及社会的损失达200亿美元。受到冲击的不仅是旅游业,大量工厂关门、企业裁员,整个社会都在困顿中挣扎。记者接触到的每一个受访者几乎都抱怨生活受到很大影响。
老百姓收入减少,失业人数不减反增。经济不稳定,造成社会的普遍担忧心理。开罗一家汽修厂的工程师穆罕默德?奥萨马说:“革命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比如我,原打算带妈妈去麦加朝觐,还想给妹妹办个体面的婚礼。但现在,这些计划都要暂时搁置了。革命后工厂不景气,大家都担心丢了饭碗。”
剧烈的时局变化,让埃及民众有些不知所措,但又如梦初醒般地忙着开始追求自由、权利和以前没有享受到的东西。然而,传统的道德观也在这匆匆的追寻中被遗失。善良淳朴的民风发生了很大改变,夜不闭户的治安状况成了对往昔的回忆。在开往卢克索的号称埃及最好的、只为外国游客服务的列车上,记者竟遭到列车员勒索。随行导游说,他带了六七年团,还是头一次碰到列车员敲诈旅客的事情。
尽管埃及人正深切感受着“后革命时代”的阵痛,但变革带来的热情并未消减。近70%受访者都很主动也很激动地同记者谈起年初推翻穆巴拉克政权的示威活动。尤其是那些亲临过开罗解放广场的人,不厌其烦地向记者讲述当时的细节。埃及人似乎仍沉浸在革命后的兴奋中。似乎为了证实这场革命的纯粹性,很多人向记者强调,去广场的不仅有底层民众,还有工程师、教师、艺术家……
在霍尔嘎达城区,拥有7家商店的老板约瑟夫自称有3个国家的签证,可以随时离开动荡的埃及,但他告诉记者:“我不会走,因为这是我的国家,我要待在这里见证它更美好的明天。”做香料生意的泰米尔有些调侃地谈起他的看法,“‘泰米尔’阿拉伯语的意思是“有椰枣的人”,不过革命后我快没椰枣卖了。生意不好,挣的钱没以前多了。这也是‘伟大的革命’带给我们的副产品。”但泰米尔又说:“我觉得这种暂时的牺牲是值得的。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是值得的。”
类似的乐观情绪似乎蔓延到埃及社会的各个层面。从普通百姓到知识界,甚至政府高层,人们在一种近乎亢奋的情绪中回味着革命,憧憬着未来。《金字塔报》国际部主编穆罕默德?艾敏从2007年至2011年1月,为穆巴拉克政府的官员撰写过不少文章,他略带感动地告诉记者:“尽管如此,(革命后)并没有人来找我的麻烦……我相信,再用5年时间,我们会建设一个全新的埃及。”
埃及过渡政府外交部长穆罕默德?阿姆鲁接受了《环球时报》记者的专访,据外交部官员说,这是他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首次接受国外记者的采访。阿姆鲁说,虽然目前埃及的经济受到很大影响,旅游业下滑、出口减少、投资下降,但这些都是暂时的,“一旦有了民选政府,埃及经济将呈现出比以往更强劲的势头。那将是一个透明的经济体系,没有腐败,只有公平。”
“你无法预知将会发生什么”
从埃及博物馆大院内,一抬头就能看到不远处一幢在“阿拉伯之春”期间被烧得面目皆非的政府办公楼,在埃及人眼中,它是穆巴拉克政权的最高象征。这幢被烧得乌黑的建筑就矗立在博物馆法老时代的石头塑像背后,远远看去,二者之间形成了一种扎眼而怪异的对比,仿佛数千年的埃及历史一转眼跳跃到了今天,而今天又在一夜之间成为了历史。在塑像前,博物馆一名工作人员对记者说:“以前选举都是假的,所以这里有革命。”
从11月28日的议会选举开始,到明年的新宪法确立,再到之后的总统大选,埃及将迎来历史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民选政府。在开罗街头,现在随处可见有关选举的海报。在一个闹市区等车时,记者拿起相机对着对面墙上的竞选宣传条幅照了几张,刚放下相机,路边就有当地人对着记者喊“哈罗”,指指墙上印有参选人头像的海报,做了个“V”字形胜利手势。
尽管民众的乐观情绪普遍存在,但埃及的变革之路,还显得有些模糊。大权在握的埃及军方已表明对政权不感兴趣,可百姓还是放心不下。好几个埃及人很直白地对记者说:“我不喜欢让将军当总统,因为穆巴拉克就是军人。”而有埃及外交部高级官员坦言,“只要大选结果一出,军方就会把权力交给新政府”,“这对埃及来说是第一次,你无法预知将会发生什么,因为这次与以往都不同,是自由选举”。
谈到政局变化,在霍尔嘎达一家小吃店里,厨师奥萨尔?亚伯拉罕满不在乎地告诉记者:“我不支持革命。世道一乱,我们就没生意可做了。我也不在乎谁当政,我只关心自己的生意。”他的言论也让人感到困惑,当初穆巴拉克看似也很受拥戴,现在那些人呢?对于这个问题,一些埃及人避而不答,有的则说,现在是大势所趋,穆巴拉克的追随者不敢表明态度,隐藏起来了。据本报常驻埃及记者讲,前不久他遇到一名当地的卡车司机,见他是外国人,那个司机看看四下无人,便把外衣解开,迅速拿出穆巴拉克画像,挑起大拇指,又赶忙把画像塞了回去。
与眼下埃及面临的乱局相比,旧政权的支持者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元素。大选在即,埃及人除了关心军方是否会兑现交权的承诺外,还关注着各种世俗政治力量和宗教势力的角力。埃及媒体近日有议论说,目前埃及穆斯林兄弟会有可能赢得1/3的议会席位,而参加推翻穆巴拉克政权活动的人普遍有种担心,埃及有20%的文盲,这些人会不会被宗教势力所利用。一些接受采访的埃及政府官员和学者说,他们不相信宗教势力会掌握新政权。《金字塔报》国际部主编艾敏说,他和绝大多数埃及人希望“由世俗而非宗教力量来统治这个国家。”还有学者表示,“埃及一直都是一个在宗教上比较温和、不走极端的国家”。
埃及仍在中东起“示范作用”
现在的埃及就像被人猛打了一拳,还在眩晕和迷惑中没有清醒过来,感觉有点发蒙,同时又在积极调动全身细胞去准备迎接对手,整个埃及社会正处在“后革命时代”的阵痛和亢奋中。大选结果未卜,社会动荡还会持续,一些埃及年轻人说,如果大选结果不符合民意,很可能爆发“第二次革命”,他们愿意为了下一代的幸福生活而牺牲自己。记者到开罗的当天,在市中心看到一队身着黑色警服的安全人员急匆匆跑过,据说又有人群在某个广场集会示威了。
作为中东地区的“老大哥”,埃及的这种情绪是否会影响其他“阿拉伯兄弟”?当《环球时报》记者问及这个话题时,埃及外长阿姆鲁自信地说:“埃及一直都是阿拉伯世界的领袖。这源自它的面积、地理位置、它的文化和历史,这些东西你是无法从这个国家拿走的。就像中国,无论做什么,总是一个古老文明的国家,总是地区大国。同样的情况也适用于埃及。”他说,埃及所发生的事情对本地区其他国家非常重要,因为这里所发生的影响着其他国家,“埃及的所作所为通常是他们的示范”。
确实,特殊的地理位置、漫长纷杂的历史、错综的地缘政治以及深刻的宗教影响,令埃及成为地区一个敏感而特殊的国家。正如中国某大公司驻埃及的负责人所言:“埃及这个国家不能再乱,也经不起动荡。”(杨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