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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穆尔西：埃及的选择 [打印本页]

作者: fox666 时间: 2012-6-28 23:41 标题: 穆尔西：埃及的选择

三联生活周刊

摘要：“穆尔西也许比沙特尔更适合承担这样的角色。在一些穆斯林兄弟会成员眼里，穆尔西‘是穆兄会内部极端主义者的偶像’。”
谁是穆尔西
2010年5月，美国布鲁金斯研究会多哈研究中心主任沙迪?哈米德在开罗见到穆罕默德?穆尔西。那时，他还是穆兄会最高权力机构“指导办公室”成员。谈到穆兄会的政治身份，这位高级领导人显得十分谨慎，他甚至不愿被称为“反对派”：“‘反对派’这个词隐含着夺取权力的野心。但目前，我们没有寻求权力，因为这要求大量的准备工作。现在，社会还没有准备好。”没人料到，就在一年后，穆兄会建立的新党派成为埃及议会的第一大党，而穆尔西更是登上了总统的宝座。
在选战之初，穆尔西并不被一些人看好。去年4月，穆斯林兄弟会组建了自由正义党，参与埃及政治重组。穆尔西成为该党主席。在早期的民调中，有4位候选人不分伯仲，穆尔西的排名甚至在前两位之后。
穆尔西不是穆兄会的第一选择。现年61岁的沙特尔是这一团体3名副主席之一，曾因穆兄会活动多次入狱。外界视他为实权人物，主导竞选议员、与军方对话和与海湾国家谈判等重要事务。从去年开始，包括投资商和美国高级官员在内的权贵就踏破了沙特尔私人办公室的门槛。在那里，能言善辩的沙特尔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成功打消了他们的诸多疑虑。但由于此前的入狱经历，沙特尔在是否已经得到完全赦免、是否拥有政治权利等问题上存在争议，失去了参选总统的资格。

6月24日，埃及最高总统选举委员会宣布，穆斯林兄弟会下属自由正义党主席穆尔西赢得穆巴拉克下台后的首次埃及民主总统大选
穆尔西虽已有十余年的政治经验，但与其他候选人相比，他从事的多是后台工作，曝光率很低。在选战中，和其他那些努力展现个性的候选人相比，穆尔西很少说话。在集会上，他甚至因为自己成为焦点而感到不自在。他一度被认为是最缺乏个人魅力的候选人。“穆尔西乏味得令人沮丧。”埃及的记者们常常抱怨他的讲话无可引用。
反对派嘲笑穆尔西是沙特尔的“备胎”。在他出席的一些集会上，甚至有人挥舞着旧轮胎来讽刺他。对于这些批评，穆尔西镇定自若。2000年，他第一次以独立候选人身份进入埃及议会。根据穆兄会前成员穆罕默德?阿凡的说法，那是因为“其他的穆兄会参选人被捕了”。但穆尔西不负众望。2002年，开罗阿斯旺列车在途经距开罗约75公里的卢克索起火，造成370余名乘客死亡。他成功地在议会中推动了对公职人员的调查和审理。2005年的大选之后，舞弊传言四起。他领导了盛大的示威活动，支持法官们独立裁决的权力，为此他在监狱里待了7个月。
在穆巴拉克政权的最后5年里，穆尔西是穆兄会和埃及政府国家安全部门接洽的首要人选。国家安全部门是埃及前政府监控和管理反对派别的主要机构。穆尔西的任务是和他们谈判，保证穆兄会在议会选举等政治参与活动中的安全。在2011年3月的见面中，穆兄会前最高执行指导人穆罕默德?哈比比告诉美国近东政策研究中心学者埃里克?特拉杰，穆尔西干得很不错：一方面，他在意识形态上非常坚定，不必担心他在同当局的谈判中做出太多的让步；另外，穆尔西从1992年就开始进入穆兄会的政治系统，并在2000到2005年担任穆兄会在议会中的领袖，丰富的政治经验使他成为一个有效率的谈判家。
“在选战中，穆尔西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具有快速学习能力的勤奋政治家。”美国布鲁金斯研究院多哈研究中心主任沙迪?哈米德告诉本刊记者，“竞选助手们试图重新包装他，改变他的说话风格，让他在讲话中多使用手势。在这个过程中，他变得越来越自信。”5月30日，当穆尔西出现在一档电视节目中。他表现得极为坚定，言谈出奇地流利。一位穆兄会成员说：“今天的新穆尔西可不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位。”
他也知道人们需要什么。在他的家乡，这位在美国求学生活多年的工程师总是强调自己卑微的草根出身。“这里是埃及的起源，尼罗河三角洲。”他对记者说，“因此，我们最好说阿拉伯语。如果他们听到我说英文，他们会生气。当然，你明白这个情况。”
穆尔西背后的穆斯林兄弟会或许是世界上最具争议的组织。西方和自由派将他们视作邪恶的伊斯兰极端组织；而“基地”组织等极端派别又仇视他们背弃了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走到聚光灯下的穆尔西同样充满了西方语境下难以理解的悖论。
1951年，穆尔西出生于尼罗河三角洲的一个小村庄。在开罗大学获得工程学学士和硕士学位后，他前往美国，于1982年在南加州大学获得工程学博士学位，随后在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获得教职。这位精密合金方面的专家甚至曾在80年代早期为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工作，专攻航天飞机引擎。穆尔西的两个孩子都出生在美国，并且是美国公民。
“穆斯林兄弟会一直是坚定的反美反以色列组织。但是它的领导人，包括沙特尔在内都避免在公开场合尖锐地谴责美国和以色列，也谨慎地不去讨论那些阴谋论。但穆尔西不同。”沙迪?哈米德在一篇文章中回忆，“在一次谈话中，他主动谈到对‘9?11’事件的看法：‘你们告诉我那驾飞机撞向大楼如同刀插进黄油，这是很无理的。飞机怎么可能那样撞进钢铁铸成的大厦里？大厦里面一定还发生了什么。’这样的观点在埃及十分普遍，无论是在左派中还是在自由派中。但讽刺的是，穆尔西在美国生活过多年。”在近期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穆尔西谈起自己在海外的生活，描绘了一幅道德败坏、家庭破裂的景象：年轻的未婚母亲在医院里不得不“使用自己母家的姓氏”，生活在一起的伴侣却没有婚姻。“在埃及我们没有这些问题。”穆尔西的语调升高了，混合着骄傲和怨恨。
在革命发生后，面对外界的疑虑和变化莫测的政治局势，穆兄会一度收缩了自己的宗教主张。他们抹去了使用多年的口号“《古兰经》是解决办法”，表示埃及应该同美国保持各领域合作，遵守《埃及以色列和平条约》。但一些观察家注意到，在激烈权力争夺过程中，穆兄会不得不转向保守。
穆尔西也许比沙特尔更适合承担这样的角色。在一些穆兄会成员眼里，穆尔西“是穆斯林兄弟会内部极端主义者的偶像”。在过去的10年里，他担任穆斯林兄弟会政治系统的发言人。2011年，他领导了一次对埃及主要移动电话公司的抵制活动。因为它的创立人纳吉布?萨韦利斯??一名基督教徒??在他的Twitter上贴了一张卡通画像：米老鼠和他的女朋友??一只留着长胡子，另一只戴着蒙面的头巾。穆尔西说，这是对伊斯兰的亵渎。
穆尔西在公共集会中带头吟诵伊斯兰法，把自己的政治纲领塑造成伊斯兰的提取物。他重申穆兄会的政治纲领，那是他在2007年时主导起草的。这份纲领的内容包括规定埃及总统只能是穆斯林男子，组建由伊斯兰学者组成的委员会就伊斯兰法问题向议会提供咨询服务。当年轻的穆兄会成员在博客上提出异议时，穆尔西惩戒了他们。两年后，穆尔西还领衔将两名“指导办公室”成员驱逐了出去。因为他们不赞成这一政治纲领。他还曾经批评以色列，把他们称作“杀手和僵尸”。

穆尔西并非无视界限。2011年5月，沙迪?哈米德在穆兄会位于开罗市郊小山上的总部大楼再次见到穆尔西。这位新晋的自由公正党主席显得异常平静，并且十分谨慎。说到新党派，他很快就指出，自由正义党的9000名党员里有2500人并不是穆兄会成员，还有人是基督徒。穆尔西的妻子纳格拉?阿里也对媒体说：“穆斯林和基督徒之间没有问题，特别是对于那些真正的穆斯林来说，他们都受到真正的伊斯兰原则的开明教化。”
“你必须在埃及的语境下去定义‘保守’。”美利坚大学中东和世界事务副教授穆罕穆德?尼梅尔告诉本刊记者，“大体上，埃及人无论是穆斯林还是基督徒都是笃信宗教的。在政治上，不管穆尔西是改革主义者还是保守主义者，他都已经适应了革命的理念，要把总统一职变成一种制度设计，而非只是魅力领袖的统治。”在电视采访中，穆尔西重申，在埃及政治的过渡时期，应当实行总统制和议会制混合的体制，并逐渐过渡到议会控制全部权力的阶段。他还公开承诺，在成为总统后他将退出穆斯林兄弟会和自由正义党，“不过他将在多大程度上独立工作还令人十分怀疑。至少他的过去证明，他是一名忠诚的穆兄会成员”。
十字路口的穆兄会
在开罗以外的城镇，人们手持支持穆尔西的标语，沿着高速公路组成“人链”。在苏伊士市，穆兄会举办的5000人座位的集会，几乎顷刻就被占满。在伊斯梅利亚市，集会的人群几乎看不到尽头。在这些通常长达3个小时之久的活动里，人们祈祷、高唱口号，朗诵诗歌，似乎从不感到厌烦。一些穆尔西的支持者说，从前，他们觉得自己生活在流亡中，只有他当政，他们才觉得自己是生活在埃及。
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里，埃及的政治都是由开罗主导的。2011年的革命使国家政治的参与范围瞬间膨胀。在1700万人的开罗之外，埃及的另外6500万人站在了选票箱前。在那些地方，没有哪个组织拥有穆兄会这样的号召力。“要理解穆兄会多年来形成的影响力必须明白一个前提：前埃及政权对穆斯林兄弟会的压制是不完全的。”以色列赫兹利亚跨学科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伊斯利尔?埃拉德－阿尔特曼告诉本刊记者，“他们不能成为一个合法的政治组织，但可以自由地进行许多活动。穆巴拉克政府留给了穆兄会相当大的空间传播意识形态，培育一个伊斯兰化的社会，只要他们不会威胁到政权和外交事务。穆兄会成功地利用了这一点。”

6月24日，埃及民众在首都开罗庆祝穆尔西获胜
穆兄会和自由军官组织的斗争往往被视作宗教与世俗的对抗，但实际上这是一场权力角逐。从纳赛尔起，埃及政府就将伊斯兰视为整合埃及社会的工具。1952年革命后，埃及清真寺数量明显增多。政府建立新的宗教广播电台，发起创办伊斯兰大会和伊斯兰研究会，将伊斯兰教作为学校考试的必修科目。萨达特不仅在其1971年永久宪法中规定沙里亚法是主要立法渊源，更以“信士总统”自居，强调以“科学和信仰”立国。在穆巴拉克时代，埃及的私人清真寺、社会服务组织和伊斯兰盈利机构都获得了空前的发展。4000个伊斯兰非政府组织无论财政上还是运营上都要优于其他非政府组织。埃及民众已经成为世界上信仰最为虔诚的国民。在盖洛普公司进行的民意调查中，98%的埃及人认为宗教是他们日常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70%的男性和62%女性认为沙里亚应该成为唯一立法来源。在埃及革命期间，清真寺是开罗广场周围唯一开放的机构。
从建立初始，穆兄会和埃及当局的关系就像是一场猫鼠游戏。1954年，超过6000名穆斯林兄弟会成员入狱，其中21人于1957年被政府处决。但1964年，纳赛尔政权颁布大赦令，释放穆兄会囚犯，旨在争取宗教势力的支持，抵制左翼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许多穆兄会成员官复原职，甚至获得政府给予的经济赔偿。而第二年，纳赛尔政权再次发起清洗运动，近3万人遭到囚禁，数十人被处死。穆兄会从政治对抗的失败中吸取了教训，他们不再采取激进的政治活动，以渐进伊斯兰化的方式实现目标。
一个埃及人的一生可能都和穆斯林兄弟会相关。如果他出生在尼罗河三角洲的贫困家庭，他的父母可能会从穆兄会那里获得衣物和食品来养育他。到了学龄时期，如果家庭无力供养他进入政府创办的学校学习，他可以参与穆兄会组织的教育课程。穆兄会在埃及每个省份都有学校。他们还同时组织课外活动、青少年夏令营、职业训练、夜校等各种教育活动课程等等。当他成为一个虔诚的教徒，他每天去穆兄会的清真寺祝祷，每周五晚上参与穆兄会宗教课程。
当他成年并拥有一份职业，他很可能加入“家庭”??这是穆兄会最基层的机构。一个基本的“家庭”拥有至少5个成员。成员之间保持着密切的个人关系：参与每周的聚会和其他活动，追随其他成员一道学习《古兰经》。他会将自己收入的一部分作为“团结基金”上缴给组织。这些钱一部分将用来帮助其他穆斯林，另一部分将进入穆兄会总部的福利预算。他还可能成为这个“家庭”的领袖，作为代表参与地方穆兄会分支的管理委员会。
他和他的家庭能够通过穆兄会的医疗机构治愈疾病。这个组织拥有22家医院和数量庞大的诊所，是埃及最大的医疗体系拥有者。
当他决定成立家庭，穆兄会还提供宴会、婚礼主持服务。而他的妻子则能够享受他们为妇女提供的女性专属交通工具。
要享受所有这一切，你无须成为穆兄会成员，只要是个穆斯林就足够了。重要的是，穆兄会提供的这些服务都十分廉价，有的时候还是完全免费的。而且它比政府高效得多。1992年开罗地震后，穆斯林兄弟会在“几小时之内就出现在街头，分发食品和毛毯”，并承担了原本应当由政府组织的疏散工作。
上世纪80年代末期到90年代中期，穆兄会开始通过其福利活动进入大学里的学生联盟和教员俱乐部、贸易联合会等组织。他们为医生、教授和其他年轻的职业工作者提供就业岗位、住房和薪酬；为学生提供私人导师、便宜的课本、住房支持和奖学金项目。在一些职业联合会中，穆斯林兄弟会成员逐渐处于主导地位。90年代，埃及有22家职业联合会，会员多达350万。穆兄会至少控制了其中政治活跃的5家联合会，囊括医生、律师和记者。在过去的80余年里，穆兄会覆盖的社会阶层已经从城市贫民、农民、小手工业者等社会下层，扩大到了中小企业家、富裕商人、大学教授等其他专业人员。在2005年埃及议会选举中，穆兄会作为“非法组织”，只能派独立候选人竞争。但他们最终赢得分配给独立候选人的160个议席中的88个，占全部444个议席的20%。
6月17日，在第二轮投票结束后，埃及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紧急颁布了宪法原则的补充声明，宣布新议会选举之前，该委员会将代其行使立法权。在该声明生效期间，只有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有权决定所有与武装部队相关事务。在新宪法生效前，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主席享有所有法律和法令赋予武装部队总司令和国防部长的权力。虽然大选结果当时尚处于争议中，但观察家们敏锐的察觉，这些限制总统权力，稳固奠定军方特权的做法，正是穆尔西当选的迹象。
除了来自军方的角力，穆兄会内部也在发生变化。在习惯了原有的行为模式和力量格局之后，小心谨慎的他们面对2011年的革命显得有些猝不及防。“我们的计划是长期的，不是短期的。”2010年8月，穆尔西曾这样告诉埃里克?特拉杰，“如果我们急于推进一些事情，我不认为那会造成一个真正稳定的局面。我们从来不参与那些没有经过精心安排，随意展开的活动。”在2011年1月，示威活动爆发的初期，穆兄会确实一度拒绝参与。
在过去一年半里，穆兄会面对新局面的迟疑显露无遗。他们先是表示不会谋求议会中的主导地位，又放言说不会推举候选人参加总统大选。许多观察家认为，这些未兑现的空头支票损害了他们政治信誉。
“穆兄会中有很多成员坚信，为保护自己的政治权力、经济利益和亲美政策，埃及军方决不会将权力移交给民选政府。穆巴拉克走了，但埃及并没有改变。在这种情况下，穆兄会将如何参与政治？这在穆兄会内部引起了非常激烈和严肃的争论。”美国佐治亚州立大学教授赛义德?拉希德?纳伊姆告诉本刊记者，“他们分成了三个派别：一些人认为，穆兄会应该置身政治之外，继续进行它社会组织和宗教活动；另一些人组建了自由公正党，并认为这是穆兄会的唯一政治平台；但还有一些相对自由的伊斯兰主义者并不支持他们的想法，宁可以独立候选人身份参选。最后这部分人已经被驱逐出了穆兄会。”
人们尚不知穆尔西将为凋敝的埃及经济和动荡的政治局势开出怎样的药方。从反对派到当权者，穆兄会的光环也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去。“革命前，我们生活在一个盒子里，这个盒子就是穆斯林兄弟会。”刚刚退出了穆兄会的年轻牙医穆罕默德?努尔说，“但在革命以后，盒子就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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